她不需要人记得她,亦不需要凸显生而为人的价值,世间因缘聚合分散,无外乎内因外缘,除去因与缘的因素,这个世间、本就空无一物。
即所谓因缘生法、自性本空。
明镜摊开掌心,纵横的纹路若阡陌,一如这人生。
她看向另一只手,若此刻手中提着一把刀,斩去两世所有的羁绊,即可超脱。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伴随着寒夜,拂满肩头眉梢。
“原来,我终究是俗人一个。”
——
丙午年正月二十一,宜祭祀、嫁娶。
怀青拉开房门,一粒雪花拂面而来,一丝凉意浸入肌肤,令那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下雪了。”怀青踏出房门,走到屋檐下伸出手。
凌晨四点的天空漆黑的犹如浓墨泼成,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轻盈的身姿若舞动的精灵。
怀青喃喃道:“雪落惊蛰尾,别怨春季寒,今年的这个冬天,会很漫长。”
搓了搓双手,怀青回房间又加了一件棉衣,这才去准备今日的宴会事宜。
五点整,从德昌楼请来的厨师班子带着大箱小箱进驻厨房,今日人多眼杂,必须保证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每一个细节怀青都必须叮嘱到位,她犹如一个陀螺般,不知疲惫的旋转,一切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条。
七点整,怀青安排人盯着现场,她则去服侍老夫人起床。
这个工作一般人做不来,也没人有耐心伺候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子,只有怀青几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从未有过半分抱怨。
“老夫人,怀青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您看,连老天都给您贺寿了呢,一夜清霜覆白头,送了您一场大雪。”
老夫人被怀青搀扶着从床上坐起来,侧耳静静的听。
“时闻折竹声,原是夜雪骤。”
怀青笑道:“老夫人果然是文化人,好美的形容。”
老夫人摇了摇头,“愿这大雪能洗去所有的污秽吧。”
怀青从一边的架子上取过一件红色的唐装,“老太太,咱把衣服穿上。”
衣服胸前有着精致的刺绣,盘扣白玉所制,领口和袖口有着白色的绒毛,既喜庆又雅致,老太太年轻时就是鹤立鸡群的大美人,虽暮色渐尺,身形枯槁,深嵌灵魂的气质却因岁月而弥新,那活泼的颜色令老夫人肤色多了几分血色,更添端庄慈和。
怀青扶着老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木梳梳理着一头银发,老夫人从不染发,岁月赋予她什么颜色,她便坦然的接受,那银色像月光洒下的霜雪,美的不像话。
“老夫人,您的发质真好。”怀青望着镜子中的老人,“您年轻时,一定是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
即使老了,也是最美的老人。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一点不假。
如若那双枯竭的双眸点入星光,更是何等的光彩。
怀青心底掠过一抹遗憾。
老夫人怔了怔,伸出手在镜子上轻轻抚摸,轻柔的动作仿佛在抚摸记忆中的那张脸。
“红颜弹指老、秋去霜几丝,一眨眼,已经八十年了。”
人生、有几个八十年呢?如此、她亦是知足了。
怀青熟练的将一头银丝盘起来,老夫人递给她一根木簪。
这是老夫人常年戴的木簪,簪头雕刻木兰花,古朴雅致,是过世的老太爷亲手雕刻的,送给老夫人的定情信物,老夫人素来不离身。
怀青笑着说道:“老夫人,您今天是寿星,得打扮的雍容点。”
话落拿起桌面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打开,里边躺着一枚青色的玉簪,通身碧绿澄净,簪头雕刻着祥云纹,素雅端方。
“这是少爷送您的生辰礼,少爷一片孝心,老夫人您可知?”
老夫人抚摸着玉簪,脸上笑意渐浓:“好,今天就戴它。”
怀青拿着玉簪,轻轻插入银色的发髻间,银色与碧色相映,妙不可言。
服侍着老夫人用完早饭,时间来到八点整。
纪柔恩打了个哈欠,一开门,冷的一哆嗦:“好端端的怎么下雪了?晦气。”
她已经预见到了,今天的寿宴必定不太平。
纪柔恩哼着小曲儿,洗漱过后,给叶青杏打了个电话。
一转身,吓了一大跳:“你这孩子,走路怎么没声儿?”
薄莲叶目光幽幽:“妈,您在给谁打电话?”
纪柔恩轻咳一声,“给你外婆,问问她什么时间到,我好去门口接她。”
“是吗?今天来的客人比较多,必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您这位当家主母,是时候展现了。”
纪柔恩撇了撇嘴:“有怀青那丫头在,我有什么好忙的,她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妈,您是不是忘了,怀青她只是薄家的一个丫鬟,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
纪柔恩一想也是:“放心吧,你妈心里有数。”
薄莲叶看着院中一片芬白,远处的回春堂正在有条不紊的布置当中,秀眉微蹙:“今天这个日子,不知小姑……。”
“莲叶。”薄玉简走出书房门,朝她招招手。
薄莲叶赶忙走过去:“父亲。”
薄玉简打量了她一眼,“今天曲家应该会来人,曲兰亭有一个女儿,大概七八岁左右,这个年轻的小姑娘最喜欢你,比如宋家那丫头,曲家的这个小丫头就交给你了,务必招待好。”
薄莲叶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薄玉简。
父亲是在提醒她。
她想到父亲的位置,秉承薄家的家风,父亲即使在仕途一道,也素来是低调的,从不结党营私、两袖清风蔚然。
然而曲家……父亲已经做出了选择。
薄玉简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莲叶,你是个聪明孩子,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对了,我记得曲家那个三少爷,跟你年纪差不多吧,都是同龄人,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你可要招待好这位三少爷,不要丢了我们薄家的脸。”
薄莲叶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抬头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爸爸……。”
薄玉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莲叶,好好打扮打扮,爸爸相信你。”
话落背着手转身离开。
檐下风雪依旧,薄莲叶忽然觉得遍体生寒,控制不住的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