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拂过眉梢眼角,像记忆深处、温柔的吻。
少女站在廊檐下,望着院中漫天的风雪,眼神深处透出几分深深的疲倦。
相隔不远的正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唇枪舌战、好不热闹。
京州一半的权贵之人,都在那里。
他们在为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而怜惜心痛,为鸠占鹊巢的恶人而愤怒诘责,蒙尘的真相缓缓吹去浮尘,露出本真的模样。
然而真相越清晰,对活着的人、思念着的人、越残忍。
“阿雨、你该瞑目了。”一声叹息、随着夜风消散。
那些辗转反侧的不甘、夜以继日的痛苦、在今夜的大雪中,被洗涤而去,当大雪过去,春日拂照大地,骨肉重生,嫩绿抽芽,从指缝间得以窥见光明与希望。
在生命的终点迎来死亡、也伴随着新生。
即使换了躯壳,骨子里亦流着同样的血,是因果、也是缘分。
躲不开、逃不掉,那就迎头而上,兜兜转转,这是她肩上本该担负的责任。
“小姐。”身后响起一道激动的声音。
明镜伸出手,感受着雪花在掌心融化时那一瞬间的冰凉。
“您随我去换衣服吧,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怀青望着面前的少女,她的背影那么单薄,宽大的帮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那么让人心疼。
怀青眼眶瞬间红了。
“好。”
怀青喜极而泣:“太好了,您快随我来。”
怀青指着一柜子的华美裙子,“我早半个月前就在准备了,您喜欢哪件就挑哪件,您是老夫人嫡亲的外甥女,这京州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衣裙再美、也只是您的点缀。”
琳琅满目的美服,让人挑花了眼,这大概是所有少女的梦想吧。
明镜目光却只是淡淡的掠过,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怀青心想,这宠辱不惊的心性,整个京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这才是属于薄家大小姐与生俱来的骄傲。
那位赝品回来的那日,与今日情形何其相似,而那位望着满柜的华服首饰,流连忘返,眼神深处充满了野心和得意。
她永远记得老夫人听了她的描绘后,说的那番话。
华服纵然有世间最美的华彩,却终究只是点缀,若轻易迷失期间,这一生的路,都将坎坷。
当时她只当老夫人是心疼这位在外流亡受苦的女儿,现在想来,连少爷都能轻易识别她是个假的,母女连心的老夫人又怎会不知呢?
“穿这件。”窗口有人跳进来,把一个纸袋抛向怀青,怀青下意识双手接住。
“阿青。”明镜看向坐下来就开始喝茶的女人。
郑青猛灌了两口,“这衣服可是我专门让丛烟给你量身定做的,就为了今日这一刻,你要相信我,绝对惊艳所有人。”
怀青打开一看,惊叹道:“好漂亮的旗袍。”
她深深的看了眼郑青:“是我疏忽了,应当准备旗袍的,多谢了。”
郑青摆摆手:“我也是为明镜。”
明镜走去里间换衣服,怀青在挑选合适的首饰,郑青双手抱胸走进去,看着少女窈窕的身段,啧啧叹道:“把你就这么还给薄家,我还真有点不舍呢,仿佛看着自家闺女出嫁的老母亲,不行,要不咱不认亲了,我带你回江州。”
怀青立刻冲过来说道:“那可不行,明镜小姐是我们薄家人,自然是要认祖归宗。”
“瞅你护犊子的样子,要对我们明镜好点,被我知道你们欺负她,我掀了你们薄家的老巢。”
“郑小姐多虑了,这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怀青很自信的说道。
“行吧。”郑青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脸忧愁的样子。
“那个假货,你们薄家准备怎么处理?”
她知道这个怀青,看着是个丫鬟,实际上算薄家的半个小姐,薄玉浔和老夫人都很信任她。
怀青说道:“自然查明真相后,送交警察处理。”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郑小姐可知,她曾结过两次婚,每一任丈夫都意外死亡。”
郑青挑了挑眉:“妙啊,不过你们有证据吗?”恐怕早就毁尸灭迹了。
向葵有WT作保护伞,想要定她的罪有些麻烦,切冒充薄玉姜在法律条文中并未有明确规定,因此律法治不了她,顶多只能从道德层面上谴责,想要真正让她伏诛,只能从她前两任丈夫的死因上入手。
郑青也曾试图查过,不过对方早将证据毁灭的干干净净,薄玉浔还能有什么办法?
怀青笑道:“郑小姐可知,少爷一直按兵不动,任由她逍遥,是为了什么?”
郑青打了个响指,“让她放松警惕,然后暗中搜集证据?可以可以,我当他是个软柿子呢,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怀青眼神沉了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两人也不是白死的,皆是当初参与江蘅致死的高层。”
这两人是把江蘅赶去江州的主因,算是间接的害死了江蘅。
而这两人身份特殊,若直接死亡会引发大动荡,若是意外死亡,又有未亡人处理身后事,自然无声无息的掩盖掉了。
郑青愣了愣:“原来是这样。”
这女人还真是心思深沉啊,可怕。
“今天,这笔总账,我们少爷会好好跟她算一算的。”
明镜换好旗袍走出来,怀青一时看呆了眼,反应过来,在首饰盘里翻翻捡捡,摇了摇头:“这些庸俗的珠宝配不上小姐的气质,不戴也罢。”
天然去雕饰、才是最美的,任何刻意的雕琢都会破坏了这份美。
怀青将明镜拉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木梳为她梳理青丝,巧手编了一个侧麻花辫,辫子往上折叠,用镶了一朵白牡丹的抓夹松松固定,两鬓微微蓬松,鬓角扫落几许碎发,映着那张春花秋月般的面容,更添清秋温婉。
纤细修长的玉颈之上,乌发如云堆积,越发映得那发间的白牡丹雍容纯洁,贵不可言。
怀青俯身望着镜中花,世间颜色万千,唯独一抹惊艳。
“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
姜雨还有女儿尚在人世,这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大家下意识看向薄老夫人,老夫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天地可鉴,被人欺骗感情,此人其心可诛,若说最可怜的,除了死去的姜雨,就是薄老夫人了。
如今姜雨的女儿还活着,对薄老夫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这绝不可能,姜雨她哪来的女儿?你根本就是胡说。”姜雨在江州的一切行踪都被夫人牢牢掌控在手中,她哪儿来的时间瞒着夫人偷偷生下孩子?
薄玉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鉴定书,展开:“这是我拿母亲的毛发和她的毛发做的染色体鉴定,结果显示,两人之间有50%的X染色体连锁基因,存在血缘关系。”
程夫人看了一眼鉴定书上的盖章,“没错,确实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这无可置疑。”
程夫人的一句话,盖棺定论,无论谁,都无法再质疑。
蒋春岚眯起眸光,盯着薄玉浔手中那张薄薄的纸,几乎要戳出个洞来。
姜雨竟然真的瞒着她偷偷生了个孩子,这个孩子还被薄玉浔找到了,她倒是一直低估这个男人了。
一直以为他在追查苏音慈,没想到只是虚晃一枪,迷惑她的思路,他的真正目的,原来在这里。
薄老夫人忽然锤着自己胸口,哀声道:“阿姜、是母亲对不起你啊……天可怜见,你还有个女儿在世上,她是你血脉的延续,你放心,母亲一定好好待她,再不让她受丝毫委屈,你没有的,你的女儿,都要有。”
大家听着听着,忍不住感动的流眼泪。
薄莲叶走过去搀扶着薄老夫人,温声道:“奶奶,找到妹妹,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该高兴才是,以后薄家就是她的家。”
谢云感叹道:“这个小姑娘命真好,薄老夫人心怀愧疚,一定会对这个外孙女特别好,我看她这个孙女、要失宠了。”
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下子来了个亲生的,还不靠边站。
秦秋曦狠狠瞪眼向葵,竟然哑巴了,这就是她的计划,让人家疯狂打脸。
“谁知道这鉴定书是不是伪造的,毕竟薄家的小姐可太惹人眼馋了,人家知道你们薄家好骗嘛,薄玉浔,你急吼吼的拆穿这个人,就不怕再落入下一个圈套?”
这话真是刻薄了,但秦秋曦却不以意,反而一脸的幸灾乐祸。
薄玉浔冷笑道:“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是真是假,自有心证。”
“绝无可能,姜雨她绝不可能有女儿,当年我明明亲眼看到她……。”
“亲眼看到她死了吗?”一道温柔的声音破空而来,稳稳的压住在场所有嘈杂。
灯火飘摇,风雪忽骤,正厅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冷风裹着雪花飞舞,那一瞬间,冷气钻入衣领,令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薄玉浔嘴角弯起一丝弧度,缓缓转身。
曲飞台怔了怔、喃喃道:“竟然真的是她……。”
薄莲叶觉得这道声音有几分耳熟,直到她看到门帘被人掀开,一道玲珑的身影缓缓走来……
她瞳孔骤然紧缩,怎么可能!
“啪”蒋春岚捏爆了手里的杯子,然而所有人都沉浸在惊艳中,无人注意到她的失常。
薄玉简本来想说一张鉴定书又怎样,能证明什么,让薄玉浔别再胡闹了。
但当他看到走进来的少女时,所有的质疑烟消云散。
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眉眼气质,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母亲更多些书卷气,而面前的少女,则显得更温婉清冷。
他记忆中的母亲,总是穿着修身的旗袍,身段玲珑窈窕,既知性又优雅,媚骨天成,却有着骨子里的疏离。
在他的认知中,母亲是世间最美的女子,这世上的女子,与之相比,庸俗无比。
程夫人感叹道:“不用验,往这里一站,她就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和年轻时的老夫人,几乎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