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得那样近,脸上的每一根毛孔都清晰可见。
然而这短短的一寸距离、与他来说,却是咫尺天涯。
那句话,也许永远无法说出口了。
他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只是冷、很冷很冷……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他要死了吗?
很奇怪,他一点也不难过,甚至如释重负。
他六岁那年就该死了,是大哥让枯叶大师为他逆天改命,才挣来这些岁月。
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欠的债、终究要还。
他忽然想,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伤心?
忘了他吧,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心底又生出不甘、怎么可以忘了他?他那么努力才走到她的身边……
世人倾慕她的美貌、艳羡她的智慧、折服她的才情,敬仰她的慈悲,却没有人看到,那日复一日背后的孤独。
她以佛为名,为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永远的困在了荒城。
这人生漫漫长途,也请你自私一回,管它什么清规戒律、四大皆空,请你开心的笑,悲伤时尽情的哭,不必压抑、不必强求,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我想与你去黄山看云海日出,去漠河看极光,去南溪岛看海豚共舞……
你看这红尘万丈、万里河山、何必困囿一方围城,给自己施加沉重的枷锁。
生而为人、你没有辜负天下人、却唯独辜负了自己。
那么多的话,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周围很乱很噪杂,有人尖叫、有人癫狂、有人崩溃,他听到她在耳边喊:“曲飞台,你不能死,你给我醒过来。”
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是麻木的。
“我命令你,不准死,你如果死了我让你永远也投不了胎,永永远远在地府里游荡,做一个孤魂野鬼。”
有没有人告诉她、她说狠话的时候一点威胁力也没有。
“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要替我挡枪?你知不知道,她那一枪要不了我的命,却能要了你的命,你为什么这么傻?”
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我要赎罪。
因为……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他的眉心,那一瞬间,仿佛一团烈火席卷而来,燃烧着他即将破碎的灵魂,眼前金光盛放,穿越虚空,阴风阵阵刺骨,猩红的河水之中,无数狰狞的恶鬼游荡期间,画面恐怖如斯。
桥头有一个老婆婆,在搅拌大锅中的汤水,仔细一看,竟是用人的头骨做汤勺。
老婆婆佝偻着背,整个人透出一种腐朽般的苍老,她舀了一碗汤递给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人间爱恨痴,死后万事空,饮了孟婆汤,来生自由人。”
那碗汤冒着热气,鲜美异常,却有白骨在汤水间若隐若现。
“孟婆汤?我死了吗?”
老婆婆终于抬起了头,看到他的一瞬间,“咦”了一声。
“分明是早夭之相,看来有法师为你逆天改命了,只是欠的、终归是要还的,喝了这碗汤,去投胎吧。”
他正要接过汤,只见他的眉间忽然显现出一抹金光,金光太强,老婆婆猛然后退了一步,抬袖遮挡。
“这……这怎么可能?”
老婆婆的眼神中透出惊骇,碗掉了,汤水倾洒,转瞬变为皑皑白骨。
“你……你竟然是……。”
一阵强烈的金光之中,少年的身影渐渐变的虚幻,直至彻底消失。
老婆婆摊开手,一颗透明的水珠悬浮在掌心之中。
“佛女之泪,慈悲之心,可药白骨、可憾山海……。”
“昙花一现、终归只是孽缘。”
挥手将水珠洒落大锅之中,瞬间汤水滋滋滚动起来,很快归于无常。
“听说了吗小冥王要大婚了,届时大婚,整个九幽同庆,又有多少孤魂野鬼趁机作乱,到时候苦的可是咱们。”
“听说小冥王长的凶神恶煞、残暴无比,真替那女鬼捏把汗。”
“什么呀,我明明听说的是小冥王俊美无匹,风流潇洒,乃九幽第一美男……。”
迎面巡逻的牛头马面越讨论越激烈,孟婆敲敲锅沿:“我问你们,小冥王大婚,我为什么没有接到请帖?”
牛头呸道:“你一个刷锅的老妖婆,满身晦气,小冥王大婚可是喜事,你去不是添晦气。”
马面附合:“没错没错,一个万年单身鬼,你还是继续熬你的汤吧。”
“等等,我这孟婆汤加了佛女泪,鬼神喝了可忆前尘,你们就不想知道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犯了什么事儿才来九幽受役?”
牛头马面果然心痒痒的,争相作揖:“婆婆,我俩嘴欠,您别往心里去啊,给我们盛一碗吧。”
“我问你们,跟小冥王大婚的女子是什么来历?”
两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冥王府的秘密,不过为了这碗孟婆汤,他们也顾不得了。
牛头说:“听说是一个游荡的女鬼,脾气可火爆了,偶然救了小冥王,小冥王就对她死心塌地,铁了心要娶她。”
马面打断他:“什么呀,明明是艳鬼勾魂,小冥王中了她的招,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小冥王也不例外……。”
孟婆头疼不已,“算了算了,问也白问。”
一人盛了一碗汤打发走。
孟婆慢慢搅拌着锅中的汤,想到那日佛女来寻人,天下间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她准备大婚那天去瞧瞧,若能卖佛女一个人情,离她的目标就更进一步了。
——
曲飞台被担架抬走。
薄玉浔和曲兰亭急急跟了上去。
明镜双手裙子上沾满了血,她缓缓起身,回头看了眼蒋春岚。
蒋春岚笑:“这一辈子,你都将活在愧疚之中,我没有输,是你输了。”
“我一直以为是江蘅的死刺激了你,令你癫狂,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你天生就是一个疯子,和一个疯子论长短,是傻子。”
明镜淡淡的立在那里,即使满身沾血依旧不损从容气度。
“他不会死的。”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即使拼劲毕生修为,我也会换他安然无恙,倒是你,等待着你的,将会是无尽的绝望,那些被你戕害之人,将会永远的折磨着你,毕生不得安宁,属于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明镜再不看她一眼,对夜鹰说道:“把她带走吧。”
夜鹰深深的看着她,押着蒋春岚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岭走上前去,控制了向葵。
明镜面向惊魂未定的众人:“今日之祸,皆由我起,明镜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日后定亲自登门赔罪。”
她转身走到薄老夫人面前,蹲下身柔声道:“外婆,今日毁了您的寿宴,是我不好。”
“傻孩子,你外婆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吗?跟你无关、无需自责,我知道你心不在这里,这烂摊子我来收拾,你快去吧。”
明镜微笑道:“好,外婆,我很快回来陪您。”
“以后日子长着呢,快去吧。”
明镜看向怀青:“请一定要照顾好老夫人。”
怀青点头:“您放心吧。”
明镜抛下满堂宾客,头也不回的离开。
薄莲叶抿抿唇,眯眼盯着她的背影。
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老夫人双手拄着拐,气势威严:“今日情形大家也看到了,是非曲直相信大家心中自有一杆秤,我老婆子的寿宴被毁,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我找回了我的女儿,我的外孙女,她们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今天这个寿宴,我很满意。”
“大家的祝福我收到了,大家想继续吃席的,留下来,德昌楼大厨的手艺绝对让大家不虚此行,不想留下的,我立即安排司机护送离开。”
顿了顿,老夫人中气十足的说道:“怀青,开席。”
怀青应是,走出去吩咐。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老夫人还能镇定的继续开宴,这心性实非常人啊。
两个帮佣走进来,手脚麻利的清理地上的血迹。
大家看着地上的血,刚才那惊魂一幕历历在目。
这时候谁还能吃进去,绝对是勇士。
老夫人喝了口茶:“至于曲家那小子,他是我薄家的大恩人,这个恩情薄家永世难忘,我老婆子愿毕生素斋,换他平安无虞。”
程夫人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只是她没想到,曲家那小子竟会对这女孩如此痴心,心中升起几分唏嘘。
程夫人没走,大家谁也不敢先走,遂老老实实的移步回春堂。
白子瑜冷眼看着秦秋曦:“还嫌丢的人不够?”
秦秋曦脸色铁青:“那可是我姐,她们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