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整个孕期,究竟是怎么独自一人熬过来的?在她身边都这样艰难,离开她以后呢?
或许没有区别,无论她在不在,他都是一个人。
她终究是,没能保护好这只胆小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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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愿把那两套婴儿服给哥哥妹妹穿上了,也就是在那一天的深夜,唐砚之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次,眼睛都没能全睁开,神智不清间将替他检查的医生认做了李医生,苍白的嘴唇吃力地蠕动着在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哑也太轻了,没几下又喘得厉害,辛愿几乎要把耳朵贴到他嘴唇上,才略听清楚了他的话。
“李医生…肾…捐了吗?”
看到他醒过来,辛愿本就情绪激动,此时再听到他这句话,堆在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一滴两滴,飞快地落在他灰白的脸上。
他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无力地垂在床单上的手也跟着发起抖来,似乎努力地将眼睛睁开了些,喘息却因此更加艰难:“小…愿…吗?”
辛愿胡乱地擦了眼泪,握起他冰冷的手不断摩挲:“是我,砚之,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肾…给…叔叔…救、救他……”或许是依稀之中看见她流着眼泪在摇头,他吃力地用几根手指反握住她的手,“我…欠你…的…对不…起……”
他呛咳起来,只是已经虚弱至极,咳嗽着的声音也是极其轻微的,但他仍旧痛苦得冷汗直流,眼里本就微弱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可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握着她的手颤抖地紧了紧,眼睛里又艰难地聚起光来:“小、愿…不要…不要…恨我…好不好,孩子…你养他们…养大…他们,好不好,他们…长得都…像你,你抱…抱出去…没有人…知道是…我生的,叔叔阿姨…也会…喜欢…他们的,你养大…他们吧…求求你…了……小…愿……”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是带着血泪的艰难与痛苦,每一滴血每一滴泪,都尽数砸落在辛愿心上,汇成海,掀起波涛,汹涌地翻绞着那里的血肉,痛得她只知道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观察仪器的医生忽然焦急地道:“辛小姐,别答应他,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他,跟他说你不答应!”
辛愿眼泪横飞间狠狠地喘了口气,才让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惊慌失措地道:“可是…医生,他听不见的!”
医生脸色一白,急忙说:“那你摇头,用力摇头!”
辛愿六神无主,握紧他的手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摇头,却还是觉得他本就无力的手渐渐地要从她手里滑落下去,眼睛也渐渐阖上,她也顾不得他听不听得见,趴在他床边拼命地说着:“我不要你的肾!我也不养孩子!你知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有多胖多会吃!我一个人怎么养得起!我不会养的!我连名字都不给他们取!我还会恨你一辈子!你听到了没有!!”
他闭着眼,叹息一般地呼吸着,喃喃地说了句对不起,干燥蜕皮的嘴唇间,悄无声息地涌出了猩红刺目的血丝,仿佛是在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缓缓割了一刀。
“砚之!!砚之!!”
她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是仪器尖锐的嘶鸣,还有医生护士紧张却有序的步伐。
“心音停止!”
“没有血压!”
“立刻准备心肺复苏!”
“辛小姐,请您先出去,我们会尽力抢救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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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辛愿在医院的走廊上枯坐到了天亮。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他,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医生说,他的求生意志虽然薄弱,但总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情,所以才会那样挣扎着醒过来,说那些话。
“那都是他最后牵挂的事情,要是你就那么答应了,恐怕他的心气一松,就再也救不过来了。”
最后牵挂的事情…吗?
捐肾。孩子。还有,别恨他。
他最后牵挂的事情,就是这些吗?
辛愿捂着脸,眼泪从手掌下淌出来,不知不觉打湿了整个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