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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锦

露生想了一想:“不知先生什么时候回杭州,若是得便,我和您同行。”

“杭州?你在杭州有地方落脚么?”

“丝厂有招待处。”

“不是已经停工了吗?”

“停工归停工,工人们都还在,陶厂长一直在那儿管着。而且我在杭州也不会留很久,去是为了清点机器,然后我就到重庆去。”度量片刻,露生接着道,“说起来,我还有事情想拜托您,您在设备调运上很有经验,也知道怎么节约运输成本。所以我想请您帮忙做个预算,看看丝厂这些大机器,从杭州运进四川,大概需要多少钱。我一个人只怕做得不准。”

茅以升听得云里雾里:“你这是打算——”

“好容易得了您的钱,我打算把工厂搬到四川。”

杭州的丝厂停工半年,现在是一没销路、二没货源,工厂陷入了死循环。露生道:“我年前到重庆,见了那边不少风土人情,自古来蜀锦美名,生丝的品质不在苏杭之下,只是管理推销的事情上远不如咱们江浙一带,因此这些年究竟没有什么人做出头。”

这个想法很大胆,为了原料,放弃成熟的江浙市场,转而向西南突进,向那里寻找优秀的生丝货源,蜀锦的名号也足以和杭绸苏丝相抗,加上江南地区优秀的管理经验,这也许真的是条东山再起的路子。

茅以升未想他居然是这个打算,起初听他说去杭州,以为他是孤身离家,要去杭州搭班子,谁知却不是为了唱戏的事。他震惊于白老板在商业上的头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敢情人家哭归哭,人家方寸根本没乱,瞎想八想的是自己。但听了露生的主意,又觉似乎不妥。

“我有一个疑问,只是疑问。经商的事情我不太懂,但去年对日贸易放开以后,就连我这样的外行人也知道日货抢占了丝绸市场,到处卖日本的人造丝。粗略看来,绵纺织比丝织成本低、销量也大,你家——安龙厂又是棉纺起家,要说振兴旧业,理论上是棉纺较好,你现在跑去做丝绸,这似乎有些不太合理?”

“先生说得很是。如果资金充足,我当然更想把棉厂做起来。可是安龙厂的设备复杂,依赖特殊的销售形式。汪精卫有意袒护日商,今年的客户被日本人抢去大半,没有销量保证,机器转起来是要人命的。”露生与他一边下山,一边柔声说出心中所想,“我有意以丝厂为先锋,先筹集一波资金。然后再将棉厂迁至湖南或江西,那里还没有被日资占领,但却是棉花的好产地。”

“丝厂做先锋?”

“对,这个想法我酝酿了很久,苦于没有启动的资金,所以一直未曾落实。您给了我这六十万,启动的钱有了,但光靠这六十万,养不起两个厂的货源和工人。所以我打算先做丝厂,用高价的商品来盘活资金。”

——和棉纺不一样,丝绸算是奢侈品,讲究一个噱头。只要噱头足,奢侈品割韭菜的效率可以吊打日用品。当初安龙丝厂研发了真丝洗脸巾,狠狠收割了一波弱智名媛的钱包,如今两个工厂嗷嗷待哺,第一桶金从哪里来?

当然是女人的钱最好挣啦!

茅以升摸着眼镜:“卖噱头……你要卖什么噱头呢?”

“商业机密。”

“哦,好,那我就不问。”

“我开玩笑的。”露生低头一笑,“茅先生雪中送炭,又是雅望甚高的大学者,我和您没什么隐瞒的。这几天哭哭啼啼,累您为我挂心,所以跟您说笑说笑——我要做噱头,当然是日本人抄不了的噱头。”他知茅以升好奇,摸摸自己的脸,“说起来,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眼看着就要三十,茅先生觉得我容貌怎样?”

“这……”茅博士蒙圈,“很俊秀啊。”

“有多俊秀?年轻,还是老?”

茅博士实事求是:“很年轻,你看上去远比我们年轻得多,仿佛只有十七八岁。”

也是奇怪,按理说依白老板的身世,也算是饱经沧桑。可他似乎得天所厚,脸上从不见岁月痕迹,不知美人是否独得光阴偏爱。

“这就对了。”露生淡淡一笑,“世人都说我是祸国妖伶,毋论品行,我白露生的样貌是天下皆知。要是我说我从小就用秘方织造的丝绸洗脸,先生觉得这话可信否?”

“这……”

两人相视一眼,都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