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同意,李夔立即走出房间,将外面一名值夜的伙计唤住,让他赶紧去熬碗粟米粥。
不多时,一碗喷香诱人粟米粥,便已熬好,李夔小心端了进来,发现苏锦奴已然半躺起身,正坐在床头发呆。
“趁热喝吧,连烧了这么些天,哪怕是个铁人儿,也要干成一副骨架了。”来到床边,李夔一边说话,一边便用调羹舀了一勺,准备喂给她吃。
苏锦奴却扭过头去:“不必喂某,某自己来。”
李夔理解她的执拗,点了点头,便把手中的粥碗与调羹一齐递给了她。
见她象个猫咪一般,低头喝个不停,李夔心下,又是微澜泛起。
在李夔的注视下,苏锦奴静静吃着,整个房间,只有她小口的啜饮之声不时响起。
“对了,与其这样干坐着,不如某来给你讲个故事吧。”李夔轻轻一笑。
不待苏锦奴回话,他便兀自讲了起来。
“说起来,倒是代宗年间的故事了。那一年,魏博节度使田弘嗣起兵,攻打昭义节度使的地盘,谋夺了相州与卫州。唐廷见其私心膨胀,不服朝廷管辖,竟敢擅动兵马去吞并临近之地,不由得大为震怒。遂后,代宗立即宣布,田弘嗣为大唐之叛贼,要派兵加以讨伐。随后,便派出神策军与临近节度使的兵马,一道去讨伐他。接下来的数年里,朝廷兵马与叛军武装,在河北魏州一带反复拉锯作战,双方死伤极多。而周遭的平民百姓,更是横罹兵祸,纷纷死于非命。”
“这其中,就有一名住在魏州附近乡野的黄姓书生,他为避免战乱,一直躲在深山之处。而为了保命,只靠采摘树皮草根为食。但战事迁延,一直不休,又多有逃难的流民寓居其间,故那山野里的树皮草根,亦被吃食殆尽,大批逃难的百姓与流民,皆是饥馑而死。”
“百姓皆是挣扎在死亡线上,那这名黄书生亦不如外。此时的他,业在自己藏身的山洞中,被饿得奄奄一息。而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和那些百姓一样,就这样活活饿死的时候,奇异的事情出现了。”
“在他居所的门口,忽有一道白光闪过,随后,竟有一名身着白衣的美丽女子,忽地出现。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篮,袅袅婷婷地走来黄书生面前。当着那快饿死的书生之面,从那竹篮之中,拿出数个香喷喷的蒸胡,铺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书生已然饿极,眼见得这几个摆在自己的蒸胡,顿时眼冒绿光,急急拿起,就要食用。却被那女子一把按住了手。”
“这时候,在书生愕然的目光下,这名女子一脸笑意,向他提了个要求。说他若想吃她带来的食物,就要先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一边在用调羹吃粥的苏锦奴,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李夔见她终于搭话,知其已被自己的故事吸引,便笑道:“她说的这个条件呀,是要求这书生,在吃了她给的食物后,每天都诱拐一名男童及一名女童来此,让她吃掉他们的心肝。因为现在的她,正是化形的关键时节,急需童男童女的心肝来补充法力,总共要连吃十名男童与十名女童的心肝,才可最终化形成功。从此之后,化形成功的她,便可以一直养着这名书生,每天都会给他送来足够的食物。甚至……”
说到这里的李夔,嘴角一撇,又是一笑。
“甚至什么?”
“甚至,如果书生同意的话,她还可以许身予他,成为他的一名侍妾。”
说到这里,未等她说话,李夔便向苏锦奴问道:“锦奴,你说那名书生,会答应她的条件么?”
苏锦奴眨了眨眼,便回道:“这便怪了,这狐女既能变出食物来给这书生,为何不自己去诱拐童男童女,反要借助他人,却是何故?”
“这个么,书上说呀,是因为这个狐妖处于化形期间,每次变为人身的时间极短,根本就来不及去诱拐童男童女。故她只得假借这黄书生之手,去干这等勾当。”
“那,那书生可是答应她了么?”
“你说呢?”
苏锦奴一怔,便把头扭向一边:“你好讨厌呢。总是这般来问,某又如何知道!你不说,某还不听了呢。”
见她发急,李夔笑道:“这个书生呀,没有听从她的建议,而是径直自杀死了。”
苏锦奴一怔:“什么?自杀死了?他为什么要自杀,是这狐女逼迫他的么?”
李夔摇了摇头,然后道:“他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为狐作伥。”
“为狐作伥?”
“是啊。这黄书生说,他这一辈子,饱读圣贤诗书,追求道德修身,安可去做这等害人性命之事。再说了,自己之所以会被这狐女挟迫,不过就是因为贪生之念,才使他想吃东西,才会被她这般要挟。所以,与其让这副残躯,因为饥馁之故,受人逼迫与驱使,还如自我了断,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解脱。”
“但是,他也可先吃了这狐女的食物,再与她虚以委蛇呀……”
李夔幽幽一叹:“他说了,他若不顾道德,使个讹诈手段,来个吃了再说,自是可保证自己不被饿死。但是呢,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本是读书知廉耻之人,又如何会去做这等自污名节之事。所以,这个黄书生觉得自己,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竟是唯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于是,他当着这狐女的面,自扼其喉,以求自行了结。”
“那后来呢?后来他死了么?”
李夔又是一笑:“这个故事,有两个结局,你想听吗?”
“别卖关子,你快说!”
“第一个结局,那就是,这个书生为了名节,最终自行扼死,而那个狐女则化为狐形,绕着他的尸首转了三圈,便悲鸣离去,不知所踪。”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结局,便是这书生在自尽之时,被那狐女出手拦下。随后,二者皆化为清烟而去,亦不知所踪。”
听完李夔的讲述,苏锦奴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这时候,她正好喝完粟米粥,便将碗羹递回给他。
“好了,你这个现编的故事,某也听完了。这两个结局,都是不知所踪,真真假假又能如何。现在本姑娘要先去歇息一番,你也自去休息吧。”
说完,她一躺下,便用被子蒙了脑袋,转过身去,再不看他。
李夔见状,亦不多言,只端了碗钥,便自行离去。
房间里,仅剩苏锦奴一人。
月色皎皎如水,映着她美丽动人的脸庞。
这一刻,苏锦奴心下,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她其实知道,李夔对她说这个故事,其用意到底何在。
只不是,自己的幽微心思,能够告诉他么?
当然不行。
只不过,承蒙此人如此照顾,自己若成功痊愈,真的还要离他而去么?
这个问题,一夜无眠的苏锦奴,没有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