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这般哀语,李夔却是面无表情。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行军司马赵之度。
赵之度见他望向自己,知其用意,便接着说道:“李夔,这些寺僧被集中关押后,某便与李节度匆匆来此。李节度带着一众手下,开始在整座千佛寺四下探查,想尽快找出吴老夫人的下落。而某则是来到这方丈禅房,把犹然高悬在房梁上的方丈给放了下来,又用盛了冰的木柩,暂时装殓他的尸首,便要等那仵作来验看。”
“那仵作可曾来看过?”李夔立即问道。
“某当然来看过!”
赵之度尚未回答,忽从门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叫喊。
李夔抬头望去,却遥遥见得,一名穿着仵作服饰的胖硕老汉,与那面目阴沉的节度使李昌符,一齐向禅房快步行来。而在他们之后,尚有多名节度府的官员,与他们一道尾行而来。
赵之度苦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李夔你看,这位穿仵作之衣者,便是凤翔府城的王仵作,姓王名威。此人乃中府中积年老吏,办过多起案子,经验丰富老道,颇受李节度信任,这才有资格与他并行而走呢。估计呀,他们此番前来,是要来向某等讲述这方丈能慧的死因了。”
李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很快,李昌符与那王仵作一道,以及后面的一众官员,从门外纷纷进入。
行军司马赵之度与李夔等人,纷纷上前参拜:“见过李节度。”
李昌符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便立即向李夔问道:“李夔,你已看过了这方丈能慧的尸首了么?那你可知道,这能慧到底是死于何因?”
“禀李节度,某已看过能慧之尸首,并已查出了这能慧的死因。”李夔说到这里,却又轻轻一笑,扭头对一旁的仵作王威反问道:“听闻,这位是凤翔府城有名的王仵作,却不知,你查明的死因,却是如何?”
那王仵作见他提起自己,顿是冷笑一声,昂然道:“你就是汧阳县来的李县尉吧?方才那胡巡官,已向某提起过你,说什么你断案如神,从无失手,怎么如今验看尸首查清死因,却反而要来先问王某,岂非可笑。”
见此人身为一名仵作,职位低微,却是言语倨傲,多有讽刺,李夔心下,十分不是滋味。
不过,他的脸上表情,却犹是十分平静,淡淡回道:“李某虽然亦懂些验尸之术,但此番远来凤翔,自是客随主便,愿先听王仵作之讲述,再来一叙自家拙见。”
见这李夔身为县尉,却还颇为知趣,王仵作心下得意。
他又有意要在节度使李昌符面前,好好地显摆一番,遂朗声言道:“各位,王某不才,身为凤翔府城仵作,吃这碗官饭,却已有近三十年了。如今与李节度一道来此,某也不耽搁诸位时间,现可以明告各位,这方丈能慧之死因,乃是死于先被人勒死,再被假作悬梁自尽之状。”
王仵作的话音刚落,房间里顿是有如盐粒洒入沸水一般,响起一片嗡嗡声。
各人对于王仵作的这番判断,皆是十分惊讶,却又没有人敢出言反驳或置疑。
毕竟,王仵作多年的经验摆在这里,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自是颇有权威。
而听到王仵作这话,那三名和尚,西座玄敬、都监庆善、维那庆正,俱是一脸死灰之状。他们垂下头去,根本不敢抬头与王仵作投来的咄咄目光相对视。
就在王威顾盼自雄之际,李夔却是冷冷地反问了一句:“王仵作,你说这方丈能慧的死因,是先被人勒死,然后才被吊上房梁做成缢死之状,却有何验证?”
“有何验证?这还简单么。”见李夔出言反问,王仵作顿是呵呵一笑,脸上便泛起了不屑之色:“各位,你们都听说过那吊死鬼吧?要知道,那吊死的人,舌头都会伸出老长,甚至有的伸出口外,足足有三寸多呢!而你们再来看,那方丈能慧吊在房梁上,他的舌头却是半点也未吐出口外,倒与正常死亡之人完全无异,如此明显异状,岂不十分蹊跷?要知道,先前某与赵司马等人,进得屋来,将这方丈能慧从梁上放下来后,你们猜,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句话,让众人皆是眼巴巴盯着他看,众人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急等他说出下文。
王仵作见自己掉起了众人的胃口,心下又是颇为得意。他故意咳了一声,这才提高声音嚷道:“当时,某等将能慧从房梁取下,却发现,他的脖子上的绳索套得极紧,似有人用力勒在他脖子上一般,怎么也取不下来!诸位,这人若是要自缢吊死,那绳套大小,自然怎么也要要容得下脑袋钻进去。可这能慧脖颈上的绳套,却是死死缠在脖子上无法取下,直到某用刀子割断绳子,才将颈脖给松开。试问,若是能慧死后,脖颈的绳索都取不下来,那生前的他,又是怎么套进去的?这分明就是有人将其勒死,再吊去房梁上的!此乃明证,毋庸置疑!”
王仵作一语说观,一旁的节度使李昌符,顿是微微颔首。
而围观的众人,又开始低低地议论,他们的话语传入李夔耳中,却是赞同王仵作的居多。
“谁说这死者没有伸出舌头,就一定是被人勒死的,这般话语,未免令人难以信服。”
在众人的议论声里,李夔的这句冷不丁的话,有如一声炸雷,震响在每个人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