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这话,让众人顿是面面相觑。
“李夔,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节度使李昌符显然没听懂李夔的话,他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李夔抿了抿嘴,便转头对不良帅邢行说道:“这样吧,麻烦邢帅你去寻根绳索来,为了更好地验证某之话语,你去取的绳索,与那方丈能慧脖颈所系的绳索,越近似越好。”
邢行喏了一声,便立即向旁边一名手下不良人吩咐了一句,那人点了点头,快步出门。
此人回来时,手中便拿着一根绳索,邢行从他手中接过绳索,双手递给了李夔。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夔开始双手齐动,缠绕绳结。
很快,他左缠右绕,舞弄得绳索悉悉作响,三两下就迅速打好绳结。
李夔一抬头,扬手一抛,手中绳索便哧的一声,卷上房梁,夺的一声,套在一个突出的椨头上。
随后,他又用力一拽,那绳结倏地收紧,死死缠住了房梁。
“各位,这绳套系法,向有死结活结之分。死结大小固定不变,生前如何套入,死后就能如何取下。而活结的大小,则因绳结的滑动而改变,会越套越紧,终至极难取下。这种结法,共实在缢死者中并不鲜见。以致它还另有一个别名,称为步步紧。即遇重则收紧之意。这样一来,哪怕是死者生前套入,在其死后,自然会越套越紧,根本就取不下来。”
李夔的这番话,听得众人顿是频频颔首。
而那王仵作,却是脸孔忽地变成猪肝色,他双拳紧握,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那不良帅清邢行,此时却又饶有兴致地向李夔提出下一个问题:“李县尉,那绳结之事,暂且揭过。但王仵作说过,那方丈能慧是被人勒死,此话可对否?”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夔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来到木柩旁边,手指能慧尸首颈侧,对众人朗声道:“诸位请看,若是方丈能慧被勒死,那这活结索痕,当于颈后八字交匝,会有一道极为清晰的勒痕。若有此痕,便是标准的勒死证据。但观死者颈侧之处,虽有青紫,若加细辨,则发现并未连线,故绝非是勒死之痕。”
“这么说来,这方丈能慧,确是自缢身亡的么?”邢行又追问了一句。
李夔又摇了摇头:“邢帅,若方丈能慧之死是自缢,则其索痕则会稍向上弯,此乃因体重牵引所致。但观其颈部的勒痕,却并没有这般明显的特证,由此可见,方丈在被吊上房梁之前,就确已死亡,非是自缢上吊。”
“既然不是自缢,也不是被勒死,那这方丈能慧,到底是怎么死的?”节度使李昌符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
李夔盯着李昌符满是疑惑的双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以某看来,这能慧的死亡原因,当是溺亡。”
“溺亡?这,这怎么可能!”王仵作大叫起来:“李夔,你莫要故弄玄虚,在此尽说些胡话!这方丈在自家房中,怎么会好端端地溺亡呢?”
“李夔,你说此人为溺亡,未免没有证据吧?”一旁的行军司马赵之度,亦是皱眉问道。
李夔轻轻一叹,便道:“诸位,请随某来好好看看,这位方丈能慧的尸首吧。要知道,但凡溺死之人,因为属于窒息性死亡,故都有以下几个特点,现在由某为诸位详细道来。”
“第一点:就是死者的口鼻腔前,可见多量白色或淡红色蕈形泡沫。这是因为,溺液进入呼吸道后,会刺激气管与支气管粘膜,分泌大量液体,并与溺液混合,在呼吸的作用下,形成大量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状液体。如果气管或微血管破裂出血后,再与泡沫混合,则这蕈形泡沫,会呈现出一种淡红色。”
见众人听得仔细,李夔继续道:“一般来说,溺死者尸体,在被捞出水面后,这种泡沫继续外溢,聚集在口鼻周围,形似蕈菌之状,故称蕈状泡沫。哪怕因为存放较久,以至尸体风干之后,在死者的口鼻周围,仍可保留有泡沫痕迹。这种蕈状泡沫,乃是确定生前溺死的重要证据。而某正是从从方丈能慧的口鼻处的蕈状特征,最终认定了他是死于溺水。”
“第二点,溺死者的尸斑,会呈现淡红色,这是因为,在水流的冲击和水的压力作用,使尸体位置不易固定,加之冷水的刺激作用,使皮肤与肌肉收缩,故尸斑的出现,会比其它的死亡方式要迟缓得多。且因为水浸之故,这尸斑会多呈淡红色。现在能慧的尸首,亦是清楚地展现了这一点。”
其实,对于这一点,李夔还是说得颇为含糊了些。
因为,之所以会让尸斑呈现粉红色,是因为人体死亡后,血液中氧合血红蛋白在低温下不易放出氧及水中的氧还能少量渗入皮肤血管,并与血红蛋白结合形成氧合血红蛋白,才导致皮肤产生了这种特征。但是,现在是在唐朝,科技文化还远未达到李夔可以随意讲述的程度。如果他讲出这么一堆新名字出来,只怕会把众人都给吓跑了。
“至于第三点,则是死者的皮肤,会皱缩、膨胀,乃至变成与鸡皮一样的改变。溺水者的尸体皮肤,在被水浸渍经过一段时间后,若无其他因素影响,就会发生皱缩、膨胀、变白的变化。这些现象在这深秋时节,其足、手侧面等部位,约经一个时辰后,就会发生;而手掌、足底层部分,则会约经十二时辰发生;而手与足背等处,在约经两昼夜后就会发生。这些特征,同样可以在能慧的尸首上,清楚地寻找出来……”
说到这里,李夔悠悠长叹:“综上所述,这方丈能慧,必是被人按溺于水中,最终活活溺亡。他脖颈后的青紫痕迹,应是在被按住脖颈时,挣扎反抗才导致的压痕。而这名凶手在溺杀了方丈能慧后,便想了个办法,将其吊上房梁,作出一副他是上吊自尽的假象,以此方式,来蒙骗官府,误导办案。”
李夔这般知识讲述,让众人目瞪口呆。
感觉自己大开眼界的同时,众人望向李夔的目光,已是不知不觉地就从怀疑变成了佩服。
那仵作王威,则是羞惭满面,低垂着头,根本就不敢与李夔对视。
而在这时,节度使李昌符亦是频频点头,望向李夔的目光,顿是满是深意。
然后,他又向李夔问了一个问题。
“李夔,那你可知道,这方丈能慧,他到底是怎么被溺死的?又到底是怎么被吊上房梁去的呢?”
李昌符这句问话,李夔沉吟了一番,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禀李节使,恕某直言,对于这一点,某暂时还未想好。”
“什么?你还未想好?这却是什么话!”李昌符皱眉瞪眼:“难道,李夔你现在分析至此,依然没有结果。此案却还要继续拖延下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