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肯定会惊,但吓住奚康生绝不至于。
他太了解这些胡人的习性了:典型的欺软怕硬,有奶就是娘,有便宜就上……
什么协议、盟约,在这些胡族眼中连狗屁都不如。如果看到便宜占不到不说,可能还会吃亏,这些王八绝对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包括南朝也一样,不愿于北朝交恶,更不愿主动挑起战端的世家大族一抓一大把,其中就包括南梁的皇帝萧衍。
奚康生料定,一旦谋划失败,跑的最快,最先背信弃义的,绝对是南朝……
所以,在他看来,关中看似危在旦夕,但已然提前识破了敌方的奸计,再仔细谋划、慎重布置,进而将计就计,反败为胜的把握非常大。
这不,都还不足月,就被奚康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彻底翻了盘。
他先急令雍州刺史元丽暗中控制了大震关,而后又大放风声,诈称起兵三万、五万、或是六万,将会分三路直攻乌支、鹑觚,以及泾州。
其实何止三万?
三个三万都不止,不算民夫,光是战兵,奚康生就征召了整整十万。
一万交予元丽,扼守大震头,再遣一万五,由李韵带领,自雍州绕行,潜至陇山,封锁萧关等自泾州向西的关口。
再急报高平镇,扼守北路。
剩下的近八万大军再分三路,由奚康生亲率两万为饵,行进新平。
等于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只等瓮中捉鳖。
至于阵兵境外的各支敌军,只要各镇不动,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动半分。
大魏即便在走下坡路,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再过十数年六镇之乱后,就该是南朝或是胡族占据中原。而不是被大魏一分为二后的西魏和东魏从北扫到南,从西打到东……
藏在新平和鹑觚的两万敌军自以为得计,半夜时分就有一万先出了城,埋伏在新平城外。另各有五千,分别藏在新平城和乌支城内,等天亮奚康生进了口袋,就会三面齐出,聚而歼之。
而当夜刘慧汪接到的命令,则是一定要牵制住李承志,即便刘慧汪不敌,只要等联军灭了奚康生,自然就会腾出手来支援他。
所以天刚亮,李文孝便摆出了一副大举而攻的架势……
但谁曾想,天都还未亮,新平和乌支城内倒先打了起来?
原来半夜时,联军前脚出城,后脚就有受奚康生之令,潜入城中的细作打开了城门,放官兵入了城。
到此时,联军才惊觉,不但没有围住奚康生,到头来,反倒被奚康生围了个水泄不通。
新平城内的那五千步卒已被歼了七七八八,出城埋伏的这一万步骑参半的联军,到天亮才发现,奚康生竟连夜掘了南河(在新平以南,泾水分支之一)?
南面是水,北面是城,且已被官兵所占,西面则是看不清尽头的大军,目测至少三四万。
诡异的是,东西竟空空荡荡?
明知围三阙一,必有毒计,但还能怎么办?
只能硬着头皮逃。
结果便是,被奚康生的六万大军围至一处桑林,只是放了一把火,就烧死了六七千……
而李承志的塘骑看到的那一千溃兵,其实是奚康生故意用来迷惑藏在鹑觚的那支胡骑的诱饵。
不可谓不狠……
感觉新平的动静好像越打越小了,慕容定才惊觉不对,派快马一探才知,新平郡早已落入奚康生之手。
一万联军被烧死了大半,追杀了小半,生擒的已不足千……
惊惧之下,慕容定怀疑大震关也早已落入了奚康生之手,向南已然是不能逃了。
此时只剩两条路:一路向西,遁入陇山,或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诈开萧关。
第二则是向北。
北方虽有高平镇军驻防,但秦长城早已残破不堪,数百里的边境不可能处处都有兵拦截,凭着马快弓强,当能觅到一线生机。
慕容定当面立断,五千胡骑兵分两路,由他率三千直奔向北,另两千则赶卦泾州城下,接应慕容青孤。
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然他连这两千都带走了……
……
已是西时,太阳渐西。
大战刚刚停歇,新平城下也已被杀的血流成河。
不止是敌军,还有内贼……
奚康生不是李承志,他根本不需要审,更不需要一一辨别、指认。
在他看来,不愿降贼或是没有同流河污的,不是已被逆贼迫害致死,就是被下了狱。
所以,官兵入城后,城内还活着的这些,而且看模样活的还比较光鲜的,不管是官还是吏,统统斩首,家人流放……
毕竟年近半百,不但熬了一夜,而且体力和精神消耗极大,奚康生早已困乏不堪。
派府中长史领着大军赶往鹑觚和泾州,他又寻了处干净的府宅,准备歇上一歇,顺便等元丽的急报。
但怪异的是,身体明明乏的不行,脑中却异常清明,没有一丝想睡觉的意思。
不应该啊?
潜入境内的敌军已被灭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一个慕容定,嗯,至多再加上一个刘慧汪,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四面早已被围死,这两个逃都没地方逃。
那还能有什么能让自己心生不安?
奚康生思来想去,好久才发现,自己竟然漏掉了李承志。
李承志?
李承志……
奚康生默念了好几遍,又微一哂笑。
此时再想来,自己着实有些小题大作了。
和此前的关中之乱比起来,李承志简直不值一提。
即便真是不出世的天才,调教好了,照样能为朝廷所用。
只凭一丝臆测就猜测人家会反,实非丈夫所为。
况且,人家还立了如此大功……
才十七岁啊,多好的年纪?
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记得才刚入柔玄镇将李兜麾下,迁为前峰军主。
十石的硬弓可连开百箭,半斤的铁箭,箭箭都可射穿百步外的马身……
如此一想,这李承志也没有多出奇嘛?
运冰筑城也罢,月铸数百钢甲也罢,都只是奇巧淫技,不值一哂。
至少这武力,肯定是比不上老夫的。
不过这兵带的倒是不错,不愧为将门之后……嗯,还有这秉性也不赖。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民之功,区区钱财,算得什么?
猝然败了大敌,解了生平少有之危机,奚康生顿时意气风发,胸襟何止高阔了一倍?
就连眼界都不止拔高了一筹,之前被他疑虑可能会成为隐患的李承志,此时竟成了少有的人才。
当然,绝对离不开这一月以来,杨舒、张敬之二人三天两头发给奚康生的急报。
一个使劲捧,将李承志吹的如同圣洁君子,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另一个使劲护,句句不离李承志经了多少波折,费了多少家财,行事多么有分寸,多么知进退……
虽然两人信中多有矛盾之处,比如张敬之:早先还说李承志桀骜不驯,百无禁忌,之后则又将李承志夸成了谦恭如玉的君子……
但奚康生至少能看出来,这李承志,是真的入了杨舒和张敬之的法眼。
他愈发好奇,早就起了一定要见一面的心思。想着稍缓一缓神,顺便确认大震关无碍、关外伏兵尽退后,再赴泾州也不迟。
想必那时候,刘慧汪早被李承志和自己派去的大军两面夹击给灭干净了……
越想越是平静,渐渐来了丝困意,奚康生靠着软塌,打起了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啁啁”的鸟叫,而后又是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哮。
“孽畜!”奚康生一声低骂,缓缓睁开了双眼。
听到骂声,塌边的角落顿时立起一雕一獒,欢快的跑过来,在他膝边蹭了蹭。
奚康生随手挥开,抹了把脸,又穿上了靴子。
想来是听到了生人的动静,这两只孽畜才会出声示警。
果不其然,数息之后,似是有人疾奔,与房外的亲卫说了几句,又朝这边来了。
稍倾,又听亲卫幢帅在帐外轻声唤道:“镇守,达奚将军来报!”
“进来!”
随着奚康生的声音,达奚被放了进来。
他刚要往下一跪,猛觉脸上一凉,好似有阴风吹来一般,定睛一看,那两只畜生静静的立在一侧,就跟鬼一样,直戳戳的他。
达奚心中猛的一寒,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这两只畜生是达奚家祖传的,世代繁衍,后代已不知凡几。家中子弟喜猎者都可向大人求养一对。
但从小亲养不缀,还真就从父一个。
这只獒是从父养的第几代,达奚已记不清了。但这雕,他记忆不要太深。
比他没小几岁,没二十也十六七了,小时候差点被抓瞎眼睛。
不单单如此,他可不止一次见过这两只畜生合力捕杀过饿狼、豹、狸等物……
要不是奚康生在此,他早逃了。
达奚绕远了一些,跪下朝奚康生一拜:“从父,关外伏兵一退!”
“大局已定,好……呵呵呵呵……”
老练沉稳如奚康生,都忍不住的畅怀大笑起来。
确实值的高兴。
南朝竟然率先退了?
可笑西南的吐谷浑和党项,西北的高昌和柔然,还傻乎乎的守在边境上,等着内应响应呢?
灭掉两万强敌值当什么?
刘慧汪这种只能充当诱饵的角色更是不值一提。
奚康生在意的是,南朝这一先逃,以后怕是再别想和其余四家盟什么约,立什么誓了。
特别是吐谷浑,白白折损了一万铁骑,估计立即就能与南朝翻脸。
要是能打起来就最好了,说不定就能趁机报一箭之仇……
奚康生越想越是畅快,猛的站了起来,兴奋的说道:“走,随我去泾州!”
只要慕容定与刘僧汪伏诛,泾州之乱就彻定尘埃落定了。
嗯,再顺便见一见那李承志……
“诺!”达奚应了一声,心中猛松一口气。
他生怕奚康生再把他派去大震关……
门外亲卫也动了起来,奚康生刚刚起身,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一个兵将口呼“急报”,快步的冲进了府宅。
“报……镇守,李韵李刺史,与李承志的白甲营,在泾州城西对峙起来了……”
对峙?
奚康生的脸色一冷:“我让李韵去守陇山,他跑回来做什么?”
跑回来?
李韵就根本没去好不好……
兵将心中生寒,但又不敢不说清楚,只好咬着牙,细声报道:“李刺史看未有余贼西溃,便未西进,而是隐驻于泾州西南约六十里的鹑阴(今崇信县西北)……”
奚康生的瞳孔微微一缩。
或许有八敌未赂西溃的原因,但主原绝不是这个。
不然鹑阴离新平都近三里了,李韵还有何隐藏行迹的必要?
这分明是冲着李承志去的……
“走!”奚康生沉声一喝,率先出了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