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事在人为!
与三娘私定终生之时,他便说过这句。高猛来信时,自己还曾嗤之以鼻。但如今呢?
不但要将三娘许配予他,还要予他做妾……
皇帝强令自己灭佛之时,高氏阖府都以为已是大祸临头,就只有李承志坦言:皇帝在虚张声势。
果真如他所言,如今已是风平浪息,天下太平……
所以,高肇有什么道理怀疑?
便是偶生疑念,也被他自我否定了……
一眨眼间,高肇就喜出了一身的汗。就如酷日之下饮了甘泉美酒,舒爽到了骨子里……
整个朝会时,高肇就似魂游天外。更如傻了一般,时不时的就会露出一丝诡笑。
无甚大事,但琐事也不少,等罢朝已近午时。皇帝照例留宴。膳后又当小憩,与三公、于忠、元雍等人闲谈了一阵。
便是此时,高肇依旧神不守舍,有时竟要皇帝问他两遍,他才能回过神来。
皇帝忍了又忍,终是给他留了些颜面,未在数臣面前喝斥他。
但余怒未消,等诸臣散去,皇帝半是恼怒,半是讥讽的问着刘腾:
“今日司空何其古怪,近如中邪一般?莫不是被昨日李承志与魏氏相看之事给气疯魔了?”
气疯魔?
不至于吧……
刘腾稍一犹豫,觉得还是给皇帝秉报一声比较好。
“听闻早间入宫时,李承志将司空车驾拦与阖闾门外。而后连揖三次,应是在予司空请罪……”
“在宫门外请罪?时值点卯,看到的人定然不少,算是给足了高肇颜面。更是绝了诸臣坐看高氏沦为笑柄的心思……”
元恪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看来李承志真是铁了心,非娶高三娘不可?”
刘腾也是满腹牢骚,不由的抱怨道:“臣也觉得李承志过于愚直:便是不敢与高司空生隙,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作为……”
明知陛下不喜你与高氏过于亲近,你却这般高调,岂不是在抱怨陛下多事?
“呵呵……那篇赋你白读了?他若不做点什么,就不是李承志了……”
“陛下所言极是!”刘腾连忙应道,“宴罢后,李承志便去了尚食,应未出宫,若不召来申饬?”
“召来做甚,让他梗着脖子与朕狡辩么?都不够窝心的……”
元恪阴阴一笑:“看来李承志还是太闲了……嗯,去召元渊(虎贲中郎将)来,朕给他找点事做……”
刘腾恭身应是,心中暗叹一声:这还消停了没两天,又要开始了?
也怪李承志:明知陛下是顺毛驴,动不动就犯驴脾气,你偏不信邪?
心中腹诽,刚要转身去传谕元渊,皇帝又问道:“司空呢?”
“出了式乾殿,便去了昭阳宫,应是去觐见皇后殿下了……”
皇帝觉吟几息,又摆了摆手:“罢了,改日再说吧……”
……
高英上下打量,总觉得今日的高肇有些不一样。
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上下都透着轻快。又似突逢大喜,脸上红润似玉,尽显喜色。
“叔父可是遇上了喜事?”
高肇微一欠身,笑着回道:“喜事到无,不过比前些时日气顺了些……”
气顺?
应是皇帝往复昔日优容,故而叔父才这般愉悦。
但自己呢?
一想起自己每次都笑脸相迎,而次次皇帝都素言淡语,厌烦不耐的模样,高英就忍不住的悲从心来。
被人谋害、险些丧命的是我。沉冤莫白、抱委负屈的也是我。你不为我主持公道也就罢了,却日渐冷落,渐行渐远?
元恪,你以往不是这样的啊,怎就突的急转直下?
方才还好端端的,怎就落起了泪?
高肇稍一狐疑,便猜知了个大概。
“恕臣冒昧:君为臣纲!除了夫妻,陛下与殿下还是君臣。故而殿下还是要收收性子,多恭顺些……”
孤何时没有恭顺过?
你只看到孤在人前有多跋扈,却不知在人后,孤有多委屈?
请他听琴,却嫌聒噪。请他赏舞,又说无甚新意。烹了新菜,亲手做了汤羹,请他来尝,竟说盐酱过重,还无李承志做的可口?
叔父,你还让我如何恭顺?
高英越想越是不贲,越想越是伤心。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往下掉。
本是来提醒一下皇后,高文君十之八九会予李承志做妾。劝她莫要迁怒李承志,更莫要找皇帝哭闹。但看她此时的模样,高肇哪里敢说。
他左右一瞅,低声劝道:“事在人为……毕竟多年的夫妻,陛下不可能一点旧情都不念。殿下还是要多些耐心……”
事在人为?
高英突然就想起了李承志,忍着泪点了点头:“好,就以叔父所言,降一定多些耐心……”
不知她是真听去了,还是说的反话。高肇暗叹一声,起身告退。
高英却如一樽雕塑,定定的盯着殿外,眼神忽暗忽明:事在人为?
许久,她又一声清喝:“来人,予孤更衣,摆驾式乾殿……”
……
便是朝议无大事,但皇帝依旧不得闲。见完元渊后他便开始批奏章,直至日头偏西都未停笔。
听到端楼钟响,刘腾微一恭身,细声提醒道:“陛下,该用膳了!”
倒不觉得饿,就是有些口干。
元恪四下一瞅,指了指案边的瓷瓮。刘腾连往前两步,给皇帝倒了一盏还温热的汤水,递到了他手里。
“嗯,怎不是茶?”
元恪咂摸着舌头,“味道还如此古怪……应有柰果(苹果)、蒲陶(葡萄)……嗯,竟还有饴糖?”
刘腾不由的有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