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小心翼翼的揉压着铁刺周边的皮肉,随口回道:“陛下还是少些说话的好,也好省些精力,稍后配合微臣疗伤……当日之胡保宗,伤的比陛下此时重了数倍,不也被臣……”
“救过来了”四个字即将出口,李承志一个激灵,僵住了一样。
揉压伤口之时,那刺至一半的铁刺,竟然不怎么动?
十之八九,是刺中了什么脏器:而这地方,应是肝脏……
李承志的脸色白上加白,瞬间,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白毛汗。
“哎,朕就知道会是如此……”
不知是否早就料到已无多少时日,皇帝竟无多少惧色,拍了拍面如死灰,呆如木鸡的李承志,轻声叹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都说了恕你无罪……
扶朕起来,予朕代笔……宇文福,元熙,你二人做个见证。嗯……将长公主、显姿、胡氏也唤来……”
皇帝竟要留遗诏?
放屁!
你当我趁乱逃不出这皇宫,还是当我逃不回河西,何需让你下诏恕我无罪?
你要死了,爷爷以后怎么办?
还争个鸟毛的天下,等着被胡氏赶尽杀绝吧……
毫无缘由的,李承志的心中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冒出滔天般的戾气,更是疯了一样的将本要跪到皇帝面前的元熙一脚踢了个跟头,指着皇帝就骂:“元恪,皇子都未出生,你怎就甘心?爷爷还就不信了……刘腾,爷爷的药箱呢?”
刚刚奔到殿门处的王显、徐謇,并一众医官如风中凌乱,集体石化。
李承志……疯了?
刘腾又气又急:“陛下危在旦夕,愣着做甚?”
王显哆哆嗦嗦的往里一指:“李……李承志……他……”
他个鸟毛?
若非李承志,陛下此时尸体都凉了,还有你们什么事?
至于他竟直呼陛下名讳,更敢给陛下当爷爷……先救治陛下,等以后论他的罪,乃至砍他的头也不迟。
抬起老腿踢了王显一脚,刘腾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提着药箱抱着药酒的小黄门:“快……快……给李侍郎……”
见李承志急的满头大汗,更如失智一般的喊出了“爷爷”,皇帝不但没恼,反而生出了几丝暖意。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此时的李承志,后背上的利刺都还未来得及拨,血已然湿透了衣衫,每挪一步,脚下就是一个血脚印。但就如感不到疼,反而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个皇帝……
与其相比,只顾自身的胡充华等人何其令人心寒?
李承志越想越怒,胆子也越来越大。理都不理已到案前的王显、徐謇等人。自顾自的扶起了皇帝,给他灌着药酒:“当日也是这般,胡保宗已然认了命,但依旧被臣救了过来……陛下且信臣这一回……”
“朕不怕死!”
当然知道你不怕死,与其相比,你比当初的胡保宗硬气多了,莫说喊疼,竟连牙都不呲一下?
暗暗佩服着,李承志一僵,脑中闪过了一道灵光:“陛下……不疼?”
皇帝咽下了一口药酒,坦然道:“初时疼极,但此时已弱了许多……”
怪不得你谈笑自若,说了这半天废话,精神却不见半丝萎靡?
而伤口之中流出的,也是黄水多,血水少?
真要刺中内脏,这都多久了,即便没死,也吐血昏迷了,皇帝的神智却比自己还清醒?
那黄水都流了一大滩了,都已想到铁刺可能刺中了肝,但怎就没想到:皇帝得的是肝硬化,肝脏会变形,会肿大,更会长出假的肝叶?
这根铁刺,十之八九刺中的是皇帝的假肝……
“呵呵呵呵……”
李承志就像神经病一样的笑了起来,正当众人不解之时,他手一伸,“噌”的一下就拨出了那根铁刺。
谁都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看到足有近尺长的铁刺,王显魂都要吓掉了:“你疯了?”
之前刺入陛下腹中的铁刺,怕不是有三四寸之多?
不拨还好,说不定还能多活个一时两刻,能交待些后事。但这一拨,怕不是得就地咽气?
“中尉噤声……”
徐謇低喝一声,瞅着元恪胸下的伤口,双眼直放光。
皇帝此时的症状,按理说应是要喷血的。但莫说喷,渗出的血迹都不见多,黄水倒是冒出了不少?
李承志平日里何等谨慎小心,救治皇后时口口声声称没把握,不也照样救了过来?
怪不得他今日一反常态,当仁不让,原来是有把握?
莫说徐謇,皇帝都愣了:不但没流血,竟好像也没多疼?
看插在李承志背上的那半根笔管还在不停的往外滴血,再看他打开药箱,一样一样的摆放着药瓶、棉纱、刀剪、针线,手都不抖半丝,皇帝又是感动又是佩服,急喝道,“徐謇、王显,还不速予李承志医伤……”
“臣穿着内甲,应未刺多深,劳烦医令,拨出了就行……”
徐謇经验老道,自是看出血虽流了不少,但只因笔管中空所致,握着笔管,用力一拨。
是只特制的竹管,尖头很细,刺进去了约有寸许,对李承志而言,只多算是皮肉伤。
皇帝压抑着激动与悸动,故作轻松的笑道,“今日若是得幸,朕赐你铁契(丹书铁券)……”
有什么用,造反的罪又免不掉?
李承志只是摇头:“臣用不着……”
“朕知你看似悖逆,却素来行事有方,即便用不着,后世子孙说不定就能用的着……至与你,朕赐你公爵如何?”
拔掉了笔管,李承志只觉浑身一轻,心中更是亢奋,尽显轻狂:“哈哈……若陛下真能鸿福齐天,臣不要什么铁契,也不要什公爵。只求陛下,赐臣平妻……”
皇帝微微一怔,怅然叹道:“你曾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便是如此吧?罢了,朕应你便是……”
“谢陛下,那臣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声音戛然而止,李承志如遭雷击。
一滴血珠自鼻间落下,滴到了皇帝的胸口。元恪本能的要抬手擦拭,刚一抬眼,悚然一惊。
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血不停的从鼻子里流了下来。像是木偶,李承志机械的抬起手抹了一把。
不是他被吓住了,而是忽的感觉,身上好像压了一块臣石,重了好多。舌头、口腔、五官、面皮等都隐隐透着一丝麻意,心脏好似擂鼓,忽快忽慢。
李承志艰难的勾起嘴角,硬是挤出一丝笑:“陛……陛下,臣……中毒了……”
徐謇飞快的捡起那根笔管,放下鼻下一闻,还蘸了丝血迹,用舌头尝了尝。而后脸色一变:“有砒霜……还有……野葛……”
皇帝瞳孔急缩,有如针眼。
刘腾、王显、宇文福、元熙等脸色狂变。
李承志若有了万一,陛下怎么办?
砒霜也就罢了,若外附箭支,毒性可忽略不计,但谁想,竟还有野葛?
别名钩闻、马钱子,又名牵机药……自春秋时,就用来制作箭毒。
李承志还特地命李亮以购药的名义置备了一些,准备送到河西……
怪不得自己就跟发了神经一样,极尽轻狂。胆子更是大的没边,敢骂皇帝,更敢给元恪当爷爷?
这东西与曼陀罗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西医直接当兴奋剂使……
难道要死了?
不,绝无可能!
李承志抬头看了看天,咧嘴一笑:不知道么,我从来不信这个?
哪怕重生的莫明其妙……
口中的麻意越来越深,身体好似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越缠越紧,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来沉,恨不得就地躺倒,美美的睡上一觉……
不知是不是药性所致,李承志一点都不慌,比方才的皇帝还要镇定,满脸的风轻云淡。就像中的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喝了一碗水……
“莫慌!”
李承志吃力的抬起手,指了指案上那一堆物事,心平气静的说道:“将药酒烧滚,予陛下清洗伤口后,外敷白瓶中的药粉,再用药帛包扎,再口服一碗药酒,及一钱黑瓶中的药粉……且记,白瓶外敷,黑瓶内服……
等医治了陛下,还劳徐医令与王中尉,予下官也这般施治一番,再予我灌些甘草、干姜、荠苠之类的解毒汤……”
之前还想过:反正皇帝肚子上已经开洞了,不如趁此机会给他做一次肝积水抽吸。
而自己这一中毒,只能由徐謇等人施为,莫说抽吸,连室内消毒、除菌,以及伤口缝合都做不到。以皇帝的体质,感染的机率又大了一分。
可惜了……
睡意越来越浓,李承志硬是撑着眼皮,看着皇帝说道:“臣向来不信命,只信人定胜天……更坚信,臣与陛下定能鸿福齐天……还望陛下,万万莫要……放弃……”
至此,李承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精力,两眼一合,再无半丝意识,如一座山一样往后倒去。
王显竟都扶不住他,被带的往后一倒。
皇帝目眦欲裂:“李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