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指尖扎心般的刺痛,高英惨然一笑:是了,叔父在提醒自己:元恪才是自己的夫君……
哪怕他对自己弃如敝屣,厌如狗屎?
哪怕他任由胡充华谋害、构陷自己这个皇后,却视若无睹,百般袒护?
夫君?
呵呵呵……
窥到李承志双目紧闭,生死不知,高英一声痛呼:“陛下……”
如杜鹃嘀血,痛彻心骨。
元恪都为之动容,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胡充华大难临头各自飞时的一幕,又往下瞅了一眼。
原本美艳至极的一张脸,此时近如扭曲。胡充华双眼如箭,冷冷的盯着皇后,满脸狠毒之色。
再看皇后,悲痛欲绝,泣不成声,似是站都站不稳,高下立判……
皇帝招了招手,
看着被高肇挽扶于榻前的高英,再看看那双已充满血的凤眼,皇帝暗暗一叹:至少不是在演戏。
而如胡充华,光知道干嚎,却连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可笑致极……
元恪抓住了高英的手,温声笑道:“莫哭了,朕不是好好的?”
不劝还好,一劝,皇后哭的更厉害了。哽咽着问道:“陛下……怎会如此?”
皇帝苦笑道:“本是来听白马寺的高僧讲经,谁知刺客混在其中……”
刺客混在僧人当中……这些僧人,不就是胡充华请来的?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高英像是疯了一样冲向胡充华:“贱人,孤杀了你……”
皇后猝然发难,一时不察,连身侧的高肇都没来得及拦。
看到高英满脸杀气,胡充华被吓的花容失色,六神无主。但将将冲下殿阶,就如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嗖”的冲出几个黑影,立成人墙,挡住了皇后去路。
暗人既不敢推,更不敢抱,只能任皇后撞了上来。“咚”的一声,皇后跌落在地。等再起身,胡充华已被宫娥扶进了内阁……
孤的命怎就这般苦?
“哇”的一声,高英哭的像个孩子。
以往但见皇后撒泼哭闹,皇帝早已不耐。但此时,心中却隐隐生暖。
若非皇后牵挂于朕,怎会于众臣面前如此失态?
刚要宽慰,却听皇后似是止住了哭声。又狼狈的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塌前。
“陛下,是妾失仪了……”
“知你挂念于朕,朕又怎会怪你?”
皇帝悠悠一叹,又念起了皇后的好:虽任性些,却是真性情,比之胡充华良贤多矣。
可惜,怀了皇子的为何不是皇后?
感慨间,又见高肇左顾右盼,不时瞅瞅他的脸色,又会往一侧飞瞥一眼,元恪温声回道:“朕暂时无恙,李承志则中了箭毒,但中毒不深,且救治及时,当也无恙……”
高肇猛松一口气。但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元恪仿佛听到了一声回音。
但回头时,一切如常,皇后依旧哭的稀里哗啦。
高肇吓的魂差点飞了出来,忙提高声音,急声问道:“陛下……臣该如何?”
“且退下吧,听朕宣旨!英儿也下去……”
二人依言退下,在阶下跪好。皇帝又喝了一声刘腾,老太监连忙起身,在皇帝一侧铺开纸墨,当起了临时的秘书郎。
皇帝微微一叹:“朕幼承宝历,艰忧在疚,揽政十一载,义协惟新。每日、每时、每刻,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恐辜负先皇期许……
每每于深夜惊醒,定扪心自问:朕亲政是否勤勉,处事是否公允。有无创业垂统,安民立化。有无昭宣三礼,崇明四术。有无任贤明治,宣风赞务。天下之人有无闻风归化,边塞之民有无稽首归服……
此时再看,朕秉历承天于今十一载。政刑多舛,德泽未敷,鉴不烛远。道治愧对苍生,教化惭于刑法……实愧对列祖列宗……”
堂下众臣,无不骇的脸色发白:皇帝此意,分明是要留遗诏?
刚还不是对高肇说:暂时无恙么?
元恪稍稍一顿,依次从阶下众人的脸上扫过,悠声道:“朕自幼体弱,近年来每况日下,自知时日无多,故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以为,尚能苟延残喘数年,岂知天降灾厄,突逢巨变……
为防不测,朕已留有遗诏,置于禁中三殿与中书、门下、秘书三省。若有万一,尔等可请诏与朝,彰昭于天下……”
又是元雍,突的就哭了出来:“陛下……”
“暂时还死不了……也莫要聒噪,吵的朕心烦……”
元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即日,朝务由三公、前、左、右侍中,并任城王等七人共摄之。每日呈表内奏,供朕阅之。但有不决,可入内与朕议之,再行定夺……余者需尽心辅佐……”
众臣恭称遵旨,心思各异。
若逢突变,由三公暂摄政务是定例。多加了前左右侍中也不算奇怪。毕竟刘芳、崔光贤名在外,桃李满天下。游肇则是帝师,皇帝心腹,且为当世大儒,忠耿之名一时无两。
但多了素来不受待见的元澄,却独独将四侍中的内侍中刘腾排除在外,就很耐人寻味了。
且这辅政之臣却是单数?
古今未有之……
元雍则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偏偏他还说不出怨言来。
早知道有今日,他就不该将太尉之职拱手让人……
正懊恼间,又听皇帝道:“即日,后宫诸务交还皇后,不再由刘腾暂代。另有几桩任免,即刻传谕:
今日之变,皆因宫禁不严、禁卫查验不严所致。即刻免去于忠卫尉卿、领军之职,各由元怿、高肇暂代。
褫夺左卫将军宇文福、武卫将军元熙一应职爵,交由三司审处……另,迁升元渊为左卫将军,元演为虎贲中郎将……”
元嘉大喜:真正是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
太尉之职如处,长子的左卫将军之职又是如此?
不出意外,定是沾了李承志的光……
高肇同样大喜:非常之时,皇帝不但对他信重依旧,并且授他从未染指过的内卫之职?
元怿则是喜忧参半:他素无军事之才,皇帝令他兼任卫尉,自是为了制衡高肇。但问题是,高肇本就兼领中军,如今再添为领军,军权岂不是更重?
况且,一看就知今日是李承志舍命救驾,才让陛下免于厄难,不然皇帝不会对虎贲之元渊、元演等与李承志亲近之辈猝然擢升?
元演骤迁而空缺的郎将一职,十之八九就是为李承志预留的……
可想而知,日后的李承志更受皇帝信重。高肇得此臂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猜忖间,皇帝又挥了挥手:“三公暂留,余者退下吧……”
猜测皇帝应是予这四位另有交待,说不定就会议到如纂驭(继承)等涉及国本之事。堂下诸人或是猜疑,或是不愿,但皆恭身告退。
果不其然,等诸人走尽,皇帝挥退左右,直言不讳的说道:“朕深知今日之事不可久瞒,不然定会埋下祸患,故而急召尔等入宫。怕尔等猜疑,朕索性言明:
若胡氏生子,自是由其纂驭宝历。若安之若命,自是由宗氏子弟中择子承嗣。朕已有定属,皆载于诏中,尔等再莫要非议……”
这种事情,哪里敢胡问?
三人连称不敢。
话峰一转,皇帝又挂上了笑,看着元嘉说道:“有一桩喜事,不知太尉愿不愿应?”
这个弯转的太快,差点闪折元嘉的老腰。
“但有所命,老臣莫敢不从,请陛下示下!”
口中应着,元嘉念头转的飞快:皇帝莫不是要予元渊赐婚?
元恪沉吟道:“今有高氏女文君,入宫七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朕念其忠心,欲为其赐婚,并赐为元姓,不知可请太尉收其为祧女……”
三个人猛的抬起了头。
高肇脸色先是一白,而后一红。满脸都是怒色,眉毛都竖了起来。
他怒的不是元恪,而是李承志。
皇帝要给高文君赐婚,难道还能赐给别人?
且尊荣如此之隆,竟还要赐姓为元?
什么念高文君忠心,简直扯淡,这分明就是间接的赐以李承志荣爵。
但高文君既已贵为公主,还能予李承志做妾?
李氏与魏氏也已订亲,且与张氏成婚在即,皇帝也做不出强令其悔婚的荒唐行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二者为平妻,?
除晋时贾充外,再无旧例可循。也更无公主之尊与人同侍一夫之先例,皇帝岂会轻轻松松答应?
这分明是李承志用救驾之功换来的……
可封公爵之功,你竟拿来换了一介平妻?
高肇狠不得将李承志拖出来痛打一顿……
元怿满脸喜色。
刚还想着李承志必受重用,高肇岂不是如虎添翼。眨眼间,皇帝竟就有了反制的手段?
陛下英明!
元嘉眼中闪烁着精光,又笑吟吟的一点头:“如此喜事,臣岂会不应?”
等于他元嘉无缘无故的就多了一个深信陛下信重的女婿?
且李承志与元渊臭昧相投,相得益彰,日后定会互为臂助……
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那就尽快操办!”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又悠悠道:“朕以为,祖制不可轻废。故而决定,若胡氏诞下子嗣,应照循旧例,司空以为如何?
不可轻废?
此旧例非彼旧例,绝非已被皇帝废除的那一条,而是……但有皇子,皇后必为嫡母……
一抹潮红爬上高肇的脸颊,就如喝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