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告退!”
三公一走,皇帝颓然一倒,仿佛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的像一根皮条。脸色由黄转白,眼中再不复半丝神彩,口鼻间发出“嘶嘶”怪鸣,像是气囊上扎了一根刺。
“陛下……”
以为伤势起了反复,王显慌乱了掀开了被子。却见皇帝自脖子以下,早已被汗湿透。整个身躯都在发颤。
“陛下可是痛极?”
皇帝黯然一叹:要是痛极就好了。
铁刺穿胸,且伤了脏器,本该痛的死去活来。但元恪偶尔才会感到一丝痛楚。大多时候,身体僵的就如木头。
更有甚者:如此重的伤,竟未流多少血?
或许是李承志的伤药、药酒起了效用,但元恪久病成医,深知应是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绝不止一个肝病……
困意一阵阵袭来,不断的冲击着神经,感觉浑身上下已提不起一丝精神。元恪只能用起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掐着大腿上的软肉,以此来刺激自己。
他生怕,一旦睡过去,就永远醒不过来……
王显恍然大悟:原来皇帝一直在咬牙硬挺?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啊……
他硬着头皮,将药酒往前一递:“陛下,神清才能精足,才能养气、养体。若勉力为之,实于圣体……无益……”
皇帝沉默稍许,盯着酒盏问道:“若饮了,朕会昏睡多久?”
王显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应对。
当初李承志医治皇后之时,每日也是饮这么一盏,至多昼夜便醒。但皇后正值年富力强,皇帝却如强弩之末,怎可等量齐观?
也更不知道,李承志后来予这酒中是否添减了药物,变了药性……
感觉皇帝双眼如箭,似是刺到了心底。王显不敢欺瞒:“臣……委实不知!”
就知道会是这样!
一群庸材,平日口口声声“为君分忧”、“肝脑涂地”,真到用时,却无一个堪用?
而唯一堪用的那一个,却生死未卜?
元恪紧紧的咬住了牙,冷声道:“那你告诉朕,李承志何时会醒?”
王显扭头看向一侧,李承志依旧昏睡如死。徐謇莫说回应,竟连个眼神都不敢递?
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王显“腾”的往下一跪:“臣……也不知,请陛下恕罪……”
恕罪,恕罪……谁又来恕朕?
皇帝怒火中烧,眼角微微颤动,恨不得将殿中之人全杀个干净。
若非这帮蠢材,他如何会落到此时的地步?
终是理智战胜了冲动,皇帝大口大口呼着气,恨不得将胸中怒火和积郁吐个干净:“罢了,尔等无能,朕只能听天由命……”
元恪强打着精神,让王显扶起了他,将一盏药酒饮的涓滴不剩。
刘腾来接药盏,却不想接了个空。皇帝奋力一抛,酒盏摔下台阶,在殿中摔了个粉碎。
元恪咬牙骂道:“尔等都该杀……”
就如惊雷,宫人、医官、禁卫,乃至暗卫,瞬间跪满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何况还是如此关头?
若真要论罪,他们没有一个能逃到了干系……
李承志啊李承志,你称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但此时除了听天由命,朕又能怎么办?
黯然许久,皇帝悠悠一叹:“刘腾!”
老太监一个激灵:“臣在!”
“除暗卫之外,朕再赐你天子令:河南尹、洛阳令任你调遣。必要时候,可调用执金吾,乃至中军……”
稍稍一顿,皇帝脸色突沉,声音冷的像冰,让众人毛骨悚然:“记往,莫放过一个……”
莫放过一个?
前一句,不应该是:宁可错杀千万?
陛下果然要大开杀戒了……
刘腾双手直抖,像是撑不住了一般,重重的一头磕在了石砖上:“臣遵旨……”
“去吧……”
等刘腾出殿,元恪又一声轻唤:“景袭!”
“臣在!”
随着一声低应,一个人影从内阁走出。当看清来人面目,再看那一身锈着金边,只有暗卫独有的玄衫,王显被惊的瞠目结舌。
元晖?
他不是在翼州任刺史么,何时回的京?
看其装束,分明已任暗卫统领日久,怕是藏在宫中已有多日……
若论皇帝对元晖的宠信,比之宠臣赵倄、茹皓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任侍中,领右卫将军之时,就如如今的李承志,皇帝一日不见,似如隔三秋。
但其行事比李承志无忌多了:皇帝但有要旨、密旨,必会暗奉元晖一道,令其暗藏。若有急报、机密,必先召元晖,连三公都得往后排……
与元晖相比,元继贪的那点堪称九牛一毛。他在冀州任刺史时,敢把一州的赋税全贪下来。换成常人,有一百颗脑袋都被砍完了,但任由弹劾元晖的奏章如山般的堆在案上,皇帝却只当看不见……
元恪刚要交待,但余光无意间略过李承志,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将元渊也唤来!”
不知皇帝的心思在瞬间起了变化,元晖低声一应,唤来了元渊。
元恪在二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元渊脸上:“李承志常对朕言,你性情敦厚,执义守哲,可为良师益友,亦可为忠臣良将……朕骤迁你为左卫将军,亦有此因。望你尽心职守,莫要懈怠……”
这官升的太过突然,元渊不是没想过缘由。以为皇帝会提元嘉,会提他平时兢兢业业,没想独独提起了李承志?
但元渊依旧激动的脸色通红,恭身拜道:“臣定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又是肝脑涂地?
元恪悠悠一叹:“不需如此,只要助元晖守好这清泉宫就好……切记,朕在哪,李承志就在哪……”
“王显、徐謇!”
“臣在!”
“李承志一旦醒来,立即将朕唤醒!”
“臣遵旨!”
皇帝慢慢的合上了眼皮,殿中诸人却是五味陈杂。
皇帝如此安排,摆明是不敢尽信元晖,更怕李承志但有万一,再无人能予他治伤。
转念一想,又觉提理所当然:宫禁重重,竟能让刺客潜入后宫,且行刺成功?
于忠、刘腾、元晖、徐謇、王显……禁卫、侍从、太监、宫娥,乃至束手无策,恨不得将李承志掐醒,让他尽快给皇帝治伤的医官等,哪个都脱不开责任。
试问,皇帝又敢信谁?
没杀个人头滚滚,已是元恪英明仁慈,格外开恩……
……
“吱呀……咚!”
宫门闭合,声如闷钟,更如在心中擂了一锤。恰来一阵寒风,高肇冷不丁的打了个冷战。
此时才知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叔父!”
听到唤声,高肇顺声一看,清泉宫外已聚了一堆。方才被皇帝提前遣散的那些,竟一个都没少?
皇后眼巴巴的迎了上来:“陛……陛下如何?”
方才就我与你离陛下最近,陛下如何,你看不出来?
若只看脸色,陛下好似精神尚可,说话不急不绪,但你就没发现,盖在他身上的棉被时不时就会轻抖一阵,且久颤不止?
什么暂时无恙,皇帝分明就是在勉力为之,咬牙强挺。
高英也并非眼瞎,而是心里光顾着紧李承志,就没顾上皇帝。
此时问的,怕也是李承志吧?
老夫又哪里知道?
此时想来,皇帝十之八九没说实话,不然何至于要将李承志留在清泉宫就地医治?
但这也不该是你皇后该关心的问题……
“陛下自是无恙……”
回了半句,高肇的眼神“筱”的一寒,“臣知殿下挂念陛下,此人之常情。但也请殿下莫要心忧,尽快接掌宫务,为君分忧才是正紧……”
知道被高肇识破了心思,皇后心中气急,但剩下的话终是不敢再问出口。
懒得再敷衍众臣,高肇大袖一挥,自行离去。
以元雍为首,一群大臣“嗡”的围了过来,围着元嘉与元怿问道:“陛下果真无恙?”
“都眼瞎不成,陛下自是安然无恙……十之八九是李承志舍命救驾,予陛下挡了灾厄……”
元嘉回了一句,边往前走边冷笑道,“尔等也真是嫌命长了,放着庶务不理,竟探问起这等隐私?都是何意:难不成都在等陛下宾天的消息,尔等好即时起兵?”
一众大臣脸色一僵,心里把元嘉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操翻了。
这个老贼仗着陛下宠信,更仗着已无几年好活,说话怎这般诛心?
军权尽在三公之手,拿鸟毛造反?
至多也就是问问真要有朝一日,若胡氏诞下的是公主,皇帝意欲立何人承嗣,好提前烧烧冷灶……
被元嘉一顿冷嘲热讽,再无人敢多嘴,皆乖乖的跟在其身后,往式乾殿走去。
元怿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元嘉,低声问道:“请教太尉,如今之计,孤该以何务为重?”
“殿下身为司徒,文臣之首,自是先要稳定朝纲!”
元怿又狐疑道,“但陛下临危授命,又令孤兼了卫尉,这宫禁又该如何安排?且这般惊天骇世之变,怎么也该缉查刺客,按迹循踪,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