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韩勾着腰,垂着手,恭恭敬敬的候在堂下。
李承志戴着幂篱,刘韩看不清长相,但直觉此人应该很年青。
而就是这个年轻人,让刘宝在信中予刘韩百般交待:惟此人马首是瞻、惟命是从,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哪怕这个年轻人让他去杀人、或是要他刘韩的命,刘韩也必须遵从,不得打半丝磕绊。
刘韩再笨,也能猜到此人来历非同小可……
“三日前,接到上使急令,鄙人连夜动用所有的关系,予府军、行在、各戍(边镇的下级单位)打探,终予昨日探知一二:五日前,元镇抚使(元怿)持节巡视,源都督(沃野镇将源奂)出城相迎……
晚间源都督予行在设宴,饮至正酣,不知因何事起了争执,竟于宴中动了武……听闻还动了刀兵……之后,就再未听闻过元镇抚使的消息……”
起了争执,动了刀兵?
李承志听的心里直缩。
元怿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囚了……
现在已经顾不上追查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争执,连元怿之死活都可以放至一边。着重要知道沃野镇上下想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准备起兵……
微一沉吟,李承志又问道:“镇军呢,可有异动?”
“暂未探到,这几日三城与各戍一如往常!”
刘韩想了想,又恭恭敬敬的回道,“不过近月前,有一与鄙人要好的别将来逆旅饮酒,无意间提到:
不年不节,无功无绩,陆副将(沃野副镇将陆延)却赏了他三匹绢……并称与陆副将交好之将军均有赏赐不等……”
无缘无故的赏赐,且还是一月前?
怕不是这源奂与陆延已经收了元怀送来的重礼,并答应一同起事了?
李承志恨恨的咬着牙,又问道:“再之前呢,可曾见到有人携大匹财货入城、有无往源奂、陆延府上送过重礼?”
“临近的关中、平城(北魏旧都),并夏、恒、朔、肆等州予镇城贩运米粮、绢布、陶瓷之商众多。再者临近年关,予都督、副将送礼者甚众,故而鄙人也未留意……”
意思是送礼的太多了,根本分不清是从哪来的?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打探。且就凭一个商号,能问到这么多信息已经不错了……
李承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有劳……若再有疑惑,某再请刘主事相询……”
“上使客气,但有吩咐便可!”
刘韩客气的行着礼,又退了出去。
杨钧的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直到此时他才醒悟:李承本压根就没想勘查什么漕运,更不是想与高猛合谋,先下手为强抄于景的后路。
自始至终,了的目的地竟都是沃野镇?
若非不可能,杨钧都怀疑是不是李承志与沃野镇将串通好的……
“为何你突发奇想,竟能料到沃野镇必有反复?”
不是我知道,而是历史早已给出了答案。也不只是一个沃野,而是六镇……
自元宏迁都洛阳之始,六镇就成了令皇帝、朝廷头疼的问题。
一是六镇连年受灾,不是旱就是涝,动不动颗粒无收,时不时就要靠朝廷救济。
但元宏、元恪年年都对南朝用兵,朝廷也不宽裕。只能靳令就近的关中、平城、夏、朔、恒、肆等州救济。
但各州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是朝廷将税收调济到十年后,但所需之粮却要在数月内征足。更要征调民夫,尽可能快的运至边镇。
所以州郡动不动就阳奏阴违,要么靠拖字诀,要么将难题重新推给朝廷。
就如今年夏时武川镇干旱,皇帝令关中救济。粮虽征上来了,也运到了武川,但却是朝廷掏的钱买的粮、征雇的民夫。
而且这钱还是李承志劫富济贫,坑了百官的夏冰卖给了和尚赚回来的。所以运到武川的粮才运了那么快。
而大多数的时候,等朝廷的救济粮抵境,边镇已是饿殍盈野。活人吃死人的现象绝不鲜见……
还有一点:铁打的六镇,流水的将军!
元宏改官制后定例,州郡刺史郡守三年一大考,每年一小考,任期最长不得超过六年。但镇将、副镇将、行台等只任三年,且不许同地连任。
故而六镇的高级军官轮换的极快。但就跟中了毒似的,无论多么清明廉洁的官,只要到了六镇必贪。
有门路、有本事的,还能靠行商、走私捞钱。就如李承志于泾州平乱时,高平镇将阎提已经将贩铁、贩马的生意做到了南朝。
没门路的,就只能贪墨军队的钱粮。对镇兵镇民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李承志觉的,六镇能坚持到胡充华临朝末期才反,可谓奇迹……所以六镇就如一个炸药桶,但凡来点火星子,必爆无异……
“并非我突发奇想,而是先帝殡天之初,我就建言应安抚六镇,赏以钱粮……但诸公不允,只是遣清河王持节申饬……可惜,事与愿违!”
李承志轻声叹道,“至于我为何有此忧虑,只因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