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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可下午的时候,二姐哭哭啼啼的来了,告诉她,阿昀,大哥病逝了。

她眨眨眼,居然就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时候她居然是在恶毒的想,娘亲死了,大哥也死了,干脆大家都死了好了。

她听见唢呐渐行渐远,自己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连丧礼都不曾参加。但她清楚的知道,那个不爱说话但会温柔的揉她的脑袋的大哥,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

她接受大哥已经死去的事实,已经二十多年,现在有人来告诉她,不,你大哥还活着。她看着苏妄,觉得好好笑,于是真的笑出来。

苏妄皱眉看着她,握住她成拳的手,“阿昀。”

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带着能抚平人情绪的淡然,“你看着我。”

她果真缓缓抬头看过去,与他的目光对视,听见他说,“我不会做无谓的调查,阿昀,你先听我说。”

她吸了口气,缓缓点头。

看见苏妄回身从书柜上拿了三幅卷起来的画,看了她一眼后在案几上缓缓打开。

第一幅竟是乔洛川的画像,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看他又打开第二幅,却是自己。看着第三幅画,心底隐隐猜到什么,随着他一寸寸展开画像,上面的人呼之欲出,竟是那夜魔!

她身上至今还揣着陆玥儿交给她的那幅画,可是却从未将三幅画放在一起比较过。她明白了苏妄的用意,只有将三幅画对比,才能发现那个人的长相和他们有何种相似。所以苏妄才会觉得他眼熟,才会对他上心,甚至不惜去挖坟开棺,也要弄清楚棺材里到底有没有人。

她觉得眼睛有些干涩,隐隐发疼,赶紧闭上眼,嗓音有些颤抖,“真的是……大哥吗?”

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八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三番两次的相助,而陆玥儿说的那些,那些夜魔和她的相关,几乎就是事实。这些年,他一直在她背后为她解决所有障碍,收拾一切残局。她才能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只因为一切的危险,他已经替他化解。

突然想起曾经自己在那么多人围攻中重伤晕倒,醒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死了,而她却还活着。

因为他一直在,他一直在背后守护着她,如果没有他,她早就死去。

“正因如此,我才想去挖坟开棺,证明这一事实。”

她愣了一下,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猛地反握住他的手,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行!不准去!”

看见苏妄沉默的看着她,抿了抿唇,“不管大哥到底有没有活着,坟冢是对他的尊敬,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去侵犯,而且,如果大哥真的已经死了怎么办……”

如果真的已经不在了,挖坟开棺是对死者最大的侮辱,魂魄不能安然长眠,她便是罪人,一辈子都会内疚。

苏妄静静看着她,好半天,点头,“好。”

话落,转身离开,去吩咐天风取消此事。再回到书房的时候,看见她捧着夜魔的画像愣神,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深得如寒泉。

“能找到他的行踪吗?”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的问,苏妄想了想,答,“不确定,夜魔行踪一向诡异。”

她抿着唇,声音嗡嗡的,“如果真的是大哥,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或许有他的目的,阿昀,这是好事,你应该开心。”

他从身后抱住她,淡淡的薄荷清香窜进鼻尖,是沁人心脾的凉意,抚平浮躁不安的心,她垂着脑袋,总觉得心里莫名堵得慌。是啊,大哥还活着,她的确应该开心,可是总觉得不安缠绕心间,有太多太多的谜团她不知道。

只能抿了抿唇,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苏妄听,“下次见到他,一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苏妄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突然道:“其实要找到他,很容易。”

“嗯?”

“不要忘了,陆姑娘跟着他,查找他的行踪不容易,查找陆姑娘的行踪却很简单。”

乔昀眼睛一亮,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过身来,“对啊,你赶紧派人去找啊。”

他笑了笑,目光一转落在案几的红木盒上,伸手打开盒子,浓郁的香味传出来,伸手就要去端,被她一下抓住手腕,听她道:“耽误这么久,肯定已经冷了,我拿回去热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她,唇角微微的挑起,半天,轻声道:“阿昀,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本来就已经很好了。”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依旧提着红木盒转身离开。等她热好了浓汤再回来时,书房已经不见苏妄人影,只能转身折回去。因为心情沉重,也没什么心思出去闲逛,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才决定出去走走。

不想一走就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人。芍药早就告诉她,主城内的凉月亭被城主划给了沈问凝,她可以随时出入,当时就是在这里被沈问凝摆了一道,所以对这地方怨念极大。

她怀着随便逛逛的心思也没在意,不想驻足时便听见隔着碧波荡漾映着残阳的湖水对面传来的幽幽琴声。

自从那日苏妄把话挑明了之后,沈问凝似乎再也没有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内,前段时间听芍药说,沈问凝几乎很少出她自己的院子,只是偶尔天气好时才会到凉月亭坐一会儿,大多时间都是呆在院内,不见人。

她虽然一向蛮怜香惜玉的,但对于沈问凝完全心疼不起来,敌人与朋友这个界线她划得很清楚。沈问凝既然敢第一次见面就使绊子陷害自己,那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是她厌恶的敌人。

爱憎分明,是很简单的事。

凉风卷起帷幔,凉月亭内的身影若隐若现,她驻足看了一会儿,弯了弯唇角,抬步走过去。待走得近了,似乎听见传来的脚步声,琴声顿住,里面的人抬眼看过来,看见她时竟然毫无震惊,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她,唇角的笑是永远一层不变的温柔。

她掀了帷幔走进去,在她面前站定,似是居高临下的模样。沈问凝微微抬头看着她,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没有怨恨,厌恶,震惊,或是恐惧,一切看见她时应有的情绪都没有。

她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厉害。

她将手指从琴弦上移下来,理了理衣袖起身,端端行了一礼,“问凝见过银虎公子。”

乔昀挑了挑眉。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咒骂着扑上来打她吗?还行礼?还问好?真是良好的家教啊。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对象是她,是江湖上恶名昭彰杀人如麻的第一混蛋,所以她才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不来招惹吧。真是个聪慧的女子。可惜行错了一步路,注定终身是她的敌人。

突然有些不想和这些言不由衷表里不一的人周旋,明明心底恨自己恨得要死,面上还一副友善的模样,真是不嫌累得慌。似乎是感受到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沈问凝微不可查的朝后退了退,“不知公子来此,有何指教?”

她皱着眉不说话,半天,突然极轻的笑了一声。

“你身上抹得什么胭脂?”

沈问凝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浓的刺鼻,下去给老子洗洗。”

话落,蓦地一下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她力道本就大,直接将沈问凝扔到了水里,哗啦一声溅起水滴无数。看她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抓着亭身瞪着眼睛看着她,咧了咧唇角,转身离开。

推自己下水一次,把她扔下水一次,很公平嘛。

她知道此时身后的人一定是满眼怨毒,所以根本不需要回头去看,可是那又如何,她本就厌恶自己,如今只不过是在怨恨上多加了一层而已。

半夜的时候,她正睡得沉,听见一旁苏妄窸窸窣窣的穿衣,眯着眼看过去,发现房门微掩,门外站着一人,似乎怕打扰到她,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不过还是惊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干什么去?”

苏妄穿好衣衫,俯下身子,凑近她跟前,“你下午又做什么好事了,嗯?”

她想了想,打了个哈欠,“把沈问凝扔到水里去了,谁让她当年把我推下去的,一报还一报。”

苏妄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脸,颇为严肃,“本来是我对不起她,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了。她愿意留在天下城就留下来,想要离开时我会找人帮她安排好一切,终归是我先欠了她十几条人命,后又背弃承诺,阿昀,不要再让我难做人。”

她低低哼了一声,翻过身去,“是啊是啊,她好可怜,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去安慰她吧,不要回来了。”

刚翻过身就被苏妄板着肩膀又转回来,怒目而视,“干什么!要去就去!不要跟老子说话!”

“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我还不是替你收拾残局。”他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她下午落水,回去后就病倒了,现在高烧不止,情况很危急,我如何能置之不理。”

说罢,站起身来,“你睡吧,不用等我了。”话落便转身离开,掩上了门。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已经睡眠全无。

于情于理,苏妄都不能不去管她,而且她是因为自己才会病倒,可是,心里就是不舒服!纠结了半天,突然腾地一下坐起身。

不能这样下去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哪能任由她在这里住下去,今天这里不舒服,明天那里不舒服,知道苏妄会顾忌情面一定不会对她置之不理。老子的地盘,哪里容得下你撒野。要么立刻滚出天下城一辈子不要出现在老子眼前,要么二话不说杀了她。

她一向不是优柔寡断心肠软的人,惹她不顺眼的,往往就是被杀的下场。如今还给了沈问凝选择,已经是大大改变了性子。

后半夜苏妄果然没有回来,虽然知道不能怪他,但依旧一晚上没睡,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想到大哥,一会儿想到沈问凝,一会儿想到那些一直敌对的“他们”,苏妄早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满眼血丝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整夜没睡觉?”

他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有些懊恼自己昨晚没有回来,揽过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听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好了一些,之后好生养病就没问题了。”

她点点头,沉默了半天,推开苏妄坐直身子,定定看着他,“等她病好了,让她走。”

苏妄一时愣住,“什么?”

她别过头去,看着微开的窗扇下透出的蓝色的天,声音不自觉冷下来,“要么让她走从此不要再出现,要么……”顿了一下,斜挑着唇角看过来,“我去杀了她。”

看见苏妄有些愕然的看着她,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的。”

“阿昀……”他抿了抿唇,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便被她打断。

“用你们的话说,我也是女子,是女子就会吃醋,何况是那个曾经你为了她厌恶我的女子,我给了选择,没有直接动手,这已经是让步。”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能指望一个嫉恶如仇的人能去善待她厌恶的人,何况她这样的人,不容易动情,而一旦动情,那么要的就是完完整整的对方,会影响到这完整的任何一丝一毫,都不能忍受。

空气一时静寂下来。苏妄沉默的看着她半晌,终于点头,“好。”

她趴在他肩上,唇角缓缓扬起。也只有苏妄,才会答应她这样的要求吧。背弃承诺已经是无情,如今还要将人赶出去,更是无义。他为了她,情愿做无情无义之人。

沈问凝的事情告一段落,她不用去在意苏妄到底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他答应她的事情,一定会处理好。

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大哥和陆玥儿的踪迹。

苏妄已经加派人手,而且跟陆彦谁通了信,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没有跟着他们去天下城,肯定会自己去探查她的下落。

流云山庄的经商线遍布天下,有时候比天下城的路子还要广,两家合起来寻找两个人的行踪,自然要方便许多。只是期间收到狐狸的传信,说弄丢了妹妹这件事,迟早会找银虎算账。

收到消息已经是一月之后,说前几天发现他们在漠城出现过,苏妄和乔昀当即收拾行装,赶往漠城。因为担心他们走远失去消息,两人赶路赶得很急,有时候几乎会连夜赶路,都是底子好的人,倒没有多大问题,不过身子终归有些受不了,偶尔会停下来歇息一晚。

到达漠城居然只用了四天的时间,不可谓不快。

按着消息上的线索,找到平安客栈,一问老板才知,两人昨日已经离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无从得知。

如此匆忙赶路却依旧晚了一天,终归失望无比,在客栈找了个位置坐下,打算用过饭再去找传递消息的人,看他是否有打听出新的线索。

落座之后,小二麻溜的上了菜酒,一向爱豪饮的乔昀此时也没什么心情吃喝,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苏妄抬头看她,发先这段时间她居然消瘦不小,露在面具外的下巴有些尖锐,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冷削,透着凛冽的气质。小二上菜的时候都是靠着他这边,似乎不敢靠近这个透着阴冷气息的人。

筷子在空中转了个圈,夹起她爱吃的菜放在她碗里,“吃这个”

她撑着头目光无神的瞅着窗外,声音闷闷的,“不想吃。”

“不吃东西没有体力,还怎么去找你哥。”苏妄收起筷子,声音淡淡的,“你不吃,我也不吃罢了。”

她终于回眼看过来,看他抿起唇有些冷然的模样突兀笑出声,“你这个样子。”顿了一下,眯起眼睛,“是在耍脾气嘛。”

苏妄冷飕飕瞟了她一眼,不说话,恰听隔壁桌传来谈话声,起先是个粗狂声音的汉子。

“那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可怜兮兮的跟着他,连好脸色都不给人家一个,真是不配当男人!”

又听一个较为沙哑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你要为小姑娘打抱不平怎么不当着人家的面说,现在才说这些。”

粗狂汉子似乎有些尴尬,“看那个人的模样,肯定是个厉害的角儿,怜香惜玉是一回事,为此丢了性命就划不来了。”

“唉,有个那么好看的姑娘巴着巴着跟上去,是老子早就拥美人入怀了,多好的福气啊,他居然还生生把人往外推。姑娘跟他说话还爱理不理的,把小姑娘难过的,还要强颜欢笑,真是作孽哟。”

“话也不能着说,说不定那个人已经有了妻室,或者有喜欢的姑娘了,看不上这个姑娘嘞。你看人家那气势,身份肯定不凡,说不定早就妻妾儿女成群了。”

“我说你不是向着那姑娘嘛,现在怎么给那个男人说起话来了。”

“嘿嘿,就事论事嘛,喝酒,喝酒。”

两人喝了几口酒,又谈论起其他事情来。乔昀收回神思,看着苏妄,“他们说的,是不是大哥和陆姑娘?”

“大概……”

他思忖了一下,起身走到一旁,吃酒的两人愣了一下,面露警惕,不过想着自己身上也没啥好图的,也就不太担心。

“两位,在下想打听一下,你们方才谈论的姑娘和男子,作何模样?”

粗狂汉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迟疑不定的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笑了笑,“不瞒两位,你们方才说的那两个人,多半是在下的朋友,我们一路行来正是为了找他们。”看见两人依旧怀疑的眼神,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们说的那个姑娘,是在下朋友的妹妹,为了心爱之人离家出走,而她所爱之人却无意于她,所以……”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已明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犯不上跟银子为难。粗狂汉子收起银子,想了想,道:“那男子一身黑衣,长得倒是很英俊,看上去是在笑,但总是不敢让人接近,那姑娘嘛。”咂了咂嘴,“长得可标志了,水灵灵的,不过估计是风餐露宿太辛苦了,面上都没什么精神和血色,唉,情爱累人啊。”

04:

话落,瞧见身旁又站了一人,带着银质面具,气息森然,“你见到的男子,是不是画上之人。”

展现在粗狂汉子眼前的,正是陆玥儿交给她的画像,一直放在身上。两人看了一会儿,肯定的点了点头,“就是他!这画的可真像。”

乔昀收起画像,“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到他们的?”

“昨天晚上嘞,在沙北小镇。”

乔昀皱了皱眉,看了苏妄一眼,“走吧。”

话落,已经步履匆匆的转身离开。

两人牵了马匹出来,朝着沙北小镇疾驰而去,丝毫不作停留,下午时分便赶到,拿着画像问了驿站的人,却打听到两人已经离开了,指了指走的方向,乔昀皱起眉头。

“看他们行路的方向,目的地难道是南疆?”

“应该没错,夜魔发自南疆,他大概就是要回去。”

她勒了勒缰绳,拨转马头,“那我们直接去南疆好了。”

苏妄迟疑了一下,她看过来,“怎么了?”

却见他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话落,马蹄扬起一阵尘烟,两人再次飞奔离开。

越是接近南疆,原本寒冷的天气竟有些暖和气息,四处可见郁葱树林,水沼湿地遍地皆是,空气里湿度太重,初到此地之人定是十分的不适应。

一条沿河小道上,一男一女前后不过三步路的走着,空气静寂,只听见河水偶尔拍打岩石的声音。

女子神色疲惫,眼底的信念却无比坚定,垂下的双手拽着不太整洁的衣裙,咬着牙一步不落的跟在男子身后。再看男子,面容淡漠,气息从容,似乎是在信步赏景一般,ww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人。

就这样沉默的走了许久,河道渐渐变窄,男子大步跃过河道,女子一愣,在对岸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提着裙摆也猛的跳了过去,不想一脚踩在光滑的石子上,脚下一滑,伴随着剧痛,狠狠摔在了河里。

男子不停地脚步终于顿了一下,片刻,转过身来,看见女子正吃力的从河里站起身,本是腊月的天,虽说天气暖和了不少,浑身被水冲湿,依旧让她脸色发青。

衣裙变得有些沉重,她从河里一步步踏上岸,笨拙的去扭衣服上的水,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已。

他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动作,站在原地冷漠的看着她,“你跟了我这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头,有意思吗?”

她继续弄着自己的衣裙,头也不抬,声音没有女子此时该有的委屈可怜娇气,听上去竟比男子的声音还要冷漠几分,“这是我的事。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别管我是否跟着你。”

这样霸道又痛苦的爱。

男子定定看着她不再言语,她抿着唇扭干了水,但衣服已经贴着身子的冷,也管不了那么多,低头看见膝盖处被血液浸湿,传来针扎一样锥心的痛,是刚才摔倒时磕在了石子上,想来现在已经是血淋淋的不忍直视。

看见男子站在原地不动,她转过身去就地坐下,脱下鞋子,本是一双白净如玉的莲足,此时已经红肿的不像样子,布满了伤痕,脚底满是血泡,轻轻一按都会痛的痉挛。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手指泛白,但依旧毫不犹豫去挑破那一个个血泡,看见流出的血水,额头满是浸出的汗水。

处理完脚上的血泡,将簪子扔在河里,这已经是她扔掉了的第四根簪子,每经过一个城镇,她就会去买簪子,目的就是为了挑破血泡。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尽管强忍着依旧止不住颤抖的身影,嘴唇动了动,依旧没有说话。看她穿好鞋袜站起身来,每走一步眼底都会闪过剧痛,抿了抿唇,终于大步上前,在她没反应过来之时,将她打横抱起。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对他这一亲密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刚才那样冷漠说出那些话,其实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其实已经没有的自尊,她依旧只是一个需要人疼惜的小女子而已。

“南疆多湿地,骑马不方便,所以才选择步行,只是没想到你会受这些苦。待会到镇上,我去买一辆马车。”

她依旧愕然的看着他,半天,声音有些嗡嗡,“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他大步向前,淡淡的嗓音传来,“你满身是伤的跟在我后面更麻烦。”

陆玥儿:“……”

她决定不说话了。这样美好的场景,她做梦都想要梦见的场景,被他这样亲密的抱着,就像曾经那些夜晚,抱着她飞跃山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萱草香,是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终于又回到那个怀抱。

闭着眼倚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觉得这么多年,无论受过多少苦,终归是值得的。

走出这一片河道区,路上渐渐能看见来往的行人,是南疆独有的风格,他停下步子呼了口气,垂眼看见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竟然已经睡得香甜,有些无奈。

这么多天来,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受了多少苦,其实他都知道。被这样一个傻劲儿的女子如此喜欢着,无论如何都是有些感触的。只是,他怎么能接受她呢,接受她,就是害了她……

今日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看她疼的那副模样都强忍着,几乎是下意识走过去抱起了她,终归他不是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

只是,这样就到头了吧,不能再跟着他了。

找到一间客栈,付了掌柜三日的房钱,他将熟睡的她轻柔放在床上,又留下一袋银子在她枕边,终于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四周昏黄,只有不远处桌面山燃着一盏油灯,内心袭来铺天盖地的惶恐,她猛的翻身坐起,果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待看见枕边留下的钱袋时,愣了片刻,终于痛哭失声。

乔昀和苏妄到达南疆的时候只比他们迟了两天,原因无他,两人都是抓紧了时间在赶路。苏妄曾经来过南疆,一时间感触颇多,特别是想起尘叔和尘沁,心底有些淤积。乔昀倒是不曾来过,虽说这些年她走南闯北,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去过,南疆这地方没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以前自然没放在心上。

此时见着周围与中原毫不相同的风格,隐隐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生死未明的大哥的牵挂。一到南疆就开始四处寻访,否则依她的性子,定然是要玩个四五天才会作罢。

说来也巧,两人所停留的地方正是陆玥儿住下的客栈,夜魔走后她并未离开,反而是在这里住了下来,秉承着我一定会再见到他的信念,一日复一日的寻找。

于是三人很容易便遇上,陆玥儿乍见到他们有些吃惊,听苏妄说来此是为了寻找夜魔询问一些事情,顿时惊喜不已。

有了苏妄和乔昀,她寻找起来便更加容易方便。

但其实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夜魔发自南疆这么多年,不少仇家到南疆来寻仇都从未找到他们,这个神秘的组织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合他们三人之力便能找到的。

在这里几乎待了十日,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或许是他在故意躲着他们,乔昀苏妄一路追来他不可能不知道,若真是故意避让,这其中的意味就很复杂了。

十日寻找无果,乔昀的神色和陆玥儿一样失望又憔悴,她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大哥,自然就没有发现苏妄每日都会收到飞鸽传书,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可是从未对她提。

直到半个月后,他叫住她,语气难得的凝重,“阿昀,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她寻不到人心情本就不好,脾气变得火爆,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要走你走。”

她想,他应该会知道自己有多么急切的想要找到自己的大哥,那种心情旁人不能理解,他难道还不能理解吗?此时明明人都未寻到,他却提出离开,如何能不让她生气。

可是她这样独自一人习惯了的人永远不会考虑到,苏妄身上担着多重的责任,又是在多么危急的局势下陪着她一日又一日的追查,甚至来到这远离中原的南疆。

苏妄面色不变,只是收起了唇角的笑,“必须要回去,你走不走。”

她冷冷看着他,压制心中火气,“如果不耐烦,要滚就早点滚。”

四周一下沉默,苏妄淡淡看着她,半晌,转过身去,“好。”

她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吃过饭便出去了,傍晚回来的时候,小二告诉他,同他们一起的那位客官中午已经离开了。

她愣了一下,的确没想到苏妄会来真的,说走就走,招呼都不给她打一个。心中委屈和不满顿时迸发,但也无可奈何,低骂了一句回房间了。苏妄一向宠着她,这是第一次置她于不顾,她觉得这段时间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吃晚饭的时候和陆玥儿说起这件事,却见她听了之后皱起眉头,半晌才问,“你说苏城主如此匆忙离开,是不是天下城出了什么事?我知道哥哥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应付一个势力,最近形势好像越来越紧迫了。”

夹菜的手在空中僵住。

这段时间满脑子全是大哥的事情,丝毫没有想起还有这档子事。苏妄口中的他们她不是不知道,更加知道他们有多么的恐怖,在天下城的时候他就在没日没夜的处理安排,发现大哥的事情后又主动提出来寻找他,她也就忘了,如今三大家的情况有多危急。正是需要严正以待的时候,他却不在,可以想象其中的紧迫。

想起那一日在沙城,她说要来南疆,苏妄那一瞬间的迟疑,应该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三大家,可是依旧点头答应,丝毫不提这件事。

她想,自己可真是够作孽的,今天还用那种态度对他,真该死。

只是如今后悔已晚,苏妄已经赶回去,想来应该不会出多大的问题。他们一直不让自己参与这件事,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作用,还是在这里寻找大哥的好。

可是寻找神秘无比的夜魔哪里那么容易,又耽搁了接近十日的时间,依旧一如所获,若不是一个为了亲情,一个为了爱情,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她如今一边要花尽心思寻找夜魔,一边又惦记着苏妄那边,可谓心力交瘁,觉得自己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累。

她想过很多种再见到大哥时自己会做出的反应,可是当夜幕降临,看着从窗口跃进来的熟悉又陌生的人时,是她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平静。

她找了那么久他都没出现,如今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又毫无预兆的出现,真是不知道教人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微微偏头看着他,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只是眼睛眨了一下。

而他就那样淡淡笑着站在窗前,身后是一地破碎月光,好像有萱草静静开放,满室都是淡淡的萱草香。空气很静,能听见彼此绵长的呼吸,半晌,她坐直身子,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具,在他不变的面色中取下,露出那张绝色的脸来。

她笑了笑,嗓音轻柔,“大哥,你还没好好看过长大后的我吧。”

他对这一声大哥没有什么反应,嗓音是一贯的淡然,“原来银虎公子面具下的脸是这样好看,传出去不知有多少女子会为之心动。”

她偏着头看他,由衷的感叹,“演技真好。”

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她走到他面前,没有征兆的突然抱住他,双手环过他的腰,脑袋刚好顶着他的下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大哥,我很想你。”

她本身就不矮,可他还要比她高出一个头,这样威武的身躯,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是的,就是安全感。她从来都不是需要安全感的人,她自己就能保护好自己,但是抱着他,就会有那种被人呵护着的感觉。

时间静寂,她闭着眼,曾经的一切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良久良久,她听见一声叹息声,感觉头顶被人揉了揉,他伸手回抱着她。

“小妹真聪明,还是被你发现了。”

“一点都不聪明,这么久才发现。”

她抬起头来,正看见他垂下眼,满含笑意,她弯起嘴角,是最动人的笑。

没有痛哭流涕,欣喜不已,他们似乎很平静的就相认了,可其实就是这种平静,隐藏的是最大的感情。

夜魔,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乔然,并没有细说这些年的经历,只是告诉他,他被一个人救活,带到了南疆,再一手创办了夜魔这个组织,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虽然这其中能听出很多疑点,可是她没问,她想,大哥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去知道。

她的经历自然不必说,乔然肯定了解的比她自己还清楚,陆玥儿调查的那些事情的确和她有莫大的关系,这些年,他一直是以这种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一直快到黎明破晓,乔然才终于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告诉你。”

她凝神,果然听他道:“中原爆出三大家私藏藏宝图的消息,各武林世家纷纷暴动,要求重新确立新的三大家,比武胜出的三家将成为新的三大家,接手藏宝图。”

她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愕然道:“藏宝图?我怎么没听苏妄说过?而且那些武林世家还有暴动的魄力?”

乔然挑了挑唇角,“当然是有人煽动带头,你也认识,古家,古青阳。”

果然是他!

早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如今终于是暴露了。难怪苏妄会匆忙赶回去,这件事不可谓不大,虽然三大家这些年威望不减,但人在金银珠宝面前总是不能掩饰自己的贪婪,那丝贪欲会让他们失去所有理智,加上古青阳这个心机深厚之人从中作梗,三大家说不定会真的重新确立也不可知。

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她压制住怒气,问,“三大家答应了?”

“抵不过那么大的舆论和压力,不答应也没办法。你不要小看这些武林世家,单拿一家出来或许作不了什么乱子,但合在一起,就是一股绝对强大的势力,三大家是绝对会忌惮的。”

“我不相信苏妄他们会输。”

“不要小看古家。”乔然摇摇头,“古家真正的实力没人知道,但绝不止你表面了解的那样,这一次,三大家赢的机会只有一半。”

“我就不信我杀不了古青阳那个混蛋!”

乔然嗤笑一声,“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

“此次比武有个特殊规定,就是银虎公子不得参与。换句话说,这次比武你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因为你不属于三大家,也不属于某个势力,单身一人,不合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