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活跃气氛的叶深深,一口气梗在喉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闷声不响地低头继续吃饭去了。
这债主看起来确实像被沈暨欠了很多钱的样子。
可沈暨不是和巴斯蒂安先生十分熟悉吗?他也曾经帮忙过秀场的事情,里面所有人包括大楼前台都和他认识,怎么可能在里面没有朋友?
简直是神经兮兮,莫名其妙,叶深深在心里对他翻个白眼。
艾戈的目光从叶深深的身上,又转回到沈暨,问:“所以,你跑来跑去,最后找了这么个货色?”
叶深深手中叉子都要掉了,她抬头瞪着这个绿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这么个货色”啊?
——以及,他是不是误会自己当时说的话了?
沈暨皱眉,无奈地看了叶深深一眼,说:“深深是很出色的设计师,我爱惜她的才华。”
“喔。”他简单地发了个不明所以的语气词,不发表任何看法,“深深……你就是叶深深?”
他这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叶深深简直想假装听错含糊搪塞过去也不行,点了点头,再次强调:“是,我是沈暨的朋友。”
“合伙人,曾经的。”他又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下了定语,“你们合伙开了一个网店,专卖一些可笑的垃圾货,沈暨替你打过版。”
叶深深错愕地眨眨眼,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无话可说。
沈暨捏着手中的杯子,那漂亮的手指压在透明的玻璃上,清晰地显出凸起的骨节,退却了血液而发白泛青。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临了。
就像看见大厦倾倒,无可挽回,避无可避。
“顾成殊出资给你开了个网店,是吗?”艾戈眯起眼,目光盯在叶深深身上。
叶深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真看不出来。”他缓缓说着,上下打量着叶深深,却不再说话。
那种冰冷又嫌弃的眼神,不像是打量陌生人,而像是在端详一件材质低劣又剪裁失败的衣服似的。
叶深深如坐针毡,连后背都微微透出薄薄一层冷汗,又觉得一阵烦躁的抑郁,不想再被这个人盯着看。
她起身,借口去洗手,逃也似的出去了。
走出门口之后,她觉得那种压抑的气息减弱不少,便靠在门边,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她只能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盏,看那种辉煌灿烂的光芒,经过无数的折射,落在自己的身上,将肌肤染成一层层暧昧而不分明的颜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里面一片沉默被打破。
是艾戈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冰冷,法语的优雅柔和荡然无存:“这么说,她就是顾成殊放弃婚礼的原因?”
沈暨迟疑了一下,似乎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艾戈又沉默了片刻,口中吐出更为冷漠的一句话:“容女士,就是死在这个叶深深的手上?”
叶深深茫然盯着自己手上那些难以分辨的模糊光芒,眼睛微微睁大,不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沈暨迟疑了许久,没有答话。
在缄默之中,叶深深只觉得自己胸口有种沉沉的气息,一层一层压了上去。每一次呼吸,都是更重的一层东西无声压落,到最后,简直沉重到无法承受,让她的身体只能靠着背后的墙壁才支撑住,依然站立在那里。
终于,她听到沈暨的声音,轻微而低喑。
他说:“这与她无关。”
艾戈冷笑的声音低低传来,与他的声音一样嘲讽:“希望顾成殊也这样想。”
不知道容女士是谁,更不知道与自己有关无关的是什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沈暨仿佛失控般尖锐地说道:“你最好不要在深深面前提到这件事。”
他这样的态度,艾戈居然也没发作,只听到他冷冷“哼”了一声,两人再不说话。
叶深深靠在外面,将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紧闭双眼等待自己面前的晕眩感过去。
连日来的紧张与困倦让她疲惫不堪,绷紧的神经在她的太阳穴上突突跳动。她用力呼吸终于让自己保持清醒,竭力酝酿好情绪让自己重新走到他们身边落座,她的脚步却是虚浮的。
沈暨可能是觉得她去得太久了,又见她脸色这么差,有点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勉强朝他笑一笑,笑得却比哭还难看:“好像真的有点困了,刚刚差点在洗手间睡着。”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艾戈,看到她难看至极的笑容之后,便将目光从她身上轻飘飘地掠过。
叶深深艰难而用力地抓着刀叉,准备继续默默地低头吃饭。
沈暨见她神情恍惚,便抬手取过她的外套,说:“别吃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累。”
叶深深点点头,三个人出了门,艾戈看都不看他们,径自上了自己的车离开。
她犹豫着问沈暨:“他放过你了吗?”
“没有……”他眼中一闪而过恐惧与忧虑,但随即又努力绽开一个笑容,说,“不过,他花了十几年时间也没干掉我,放心吧。”
叶深深点点头,心事重重地上了车,依然难以释怀他们的对话。她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却难以入睡,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
而他也终于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叶深深默默低头,斟酌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切入口:“那个艾戈是什么人?和顾成殊也认识吗?”
“他们当然认识,甚至可能比我和顾成殊还熟。”沈暨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却详细回答了第二个问题,“从伊顿公学到伦敦政经,成殊和他一直都是校友、同学,后来同时进入麦肯锡欧洲,然后又差不多同时离开。艾戈在安诺特集团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结束了长达八年的一桩品牌股权战,替集团将梦寐以求的一个牌子拿到了手。而当时这桩案子,与他进行共同策划的人就是成殊。”
“圈子真小……”叶深深自言自语着,拉着自己的安全带,“沈暨,你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他下意识地回答,但连自己都难以被说服。他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笑了笑,说:“担心又有什么用?当变故来临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迎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