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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你以后怎么办?”

沈岁和问他,“以后选择独身?”

沈淮与没有回答他。

他刷刷刷地在试卷上写自己名字,不咸不淡:“你不也是只想着妹妹,不想恋爱么?”

沈岁和愣了愣,没有笑,转过脸,眼底浓暗沉寂:“你说的对。”

沈岁和家境困难,不得不将妹妹送给舅舅抚养……沈淮与知道沈岁和有多宝贵这个妹妹,也知道沈岁和为此有多痛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不是所有人脑子里只想着繁衍,”沈淮与翻开书,微怔,“一个人也挺好。”

沈淮与见识过父母的“爱情”,他不愿自己也纵身于这种不理智中。

太过于可怕。

那时候的沈淮与想,倘若世上真有能让他看清的人,那他宁愿对方不要出现在自己生命中。

他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高一那年,白静吟晚上睡不着,请了一男教师为她朗读诗歌。

虽然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沈从鹤无法容忍这种行为,盛怒地提前返家,和白静吟爆发了一阵剧烈的争吵。

次日清晨,白静吟因为腹痛难忍被紧急送到医院,沈淮与陪伴着父母一同前去,在走廊上安静地等着。

他背依靠着墙,正出神地思考数学题目时,瞧见一家三口往这边来,那女孩包的严严实实,像是粽子。

沈淮与只觉着好笑。

大夏天的,不热么?

只看了眼,沈从鹤扶着白静吟从检查室中出来。

令人意外的是,父亲竟然和这一家三口认识,他们寒暄的时候,这粽子般的小家伙就凑上来,脆生生地过来“搭讪”。

说搭讪或许有些不对劲,但这个孩子的的确确对他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沈淮与不喜欢小孩子。

但这个粽子一样的小家伙也不惹人讨厌。

临走前,沈淮与给了她一颗龙虾酥。

这龙虾酥还是沈岁和带给他的,不过沈淮与不喜吃甜食,心想着小孩子都爱吃糖,才顺手递给这个小粽子。

小粽子裹的太过于严密,以至于那时候的沈淮与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墨镜和丝巾下面,裹着的是他的那个“唯一”。

……

午后的风涓涓细细,小可颂跟着邓老先生在主卧里,认真听邓老先生给她讲智取威虎山的故事。

而杜明茶趴在床上,听沈淮与慢慢地讲完这一段往事。

杜明茶苦恼极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小时候那脑袋和核桃仁差不多,哪里能记得住这些?”

沈淮与笑着勾了勾她鼻子,“怎么?

还有些遗憾?”

杜明茶没说话,她认真想了想,终于忍不住,直接爬起来,半跪坐着,问沈淮与:“问你一下嗷,要是你当初知道能看清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沈淮与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微微沉思片刻,他说:“我不确定。”

杜明茶面对面侧躺在他怀抱中,额头贴着衬衫,手下是他温热的胸膛:“什么叫不确定?”

她很好奇,好奇沈淮与会不会有其他想法。

“或许会说服父亲,让叔叔和婶婶留在帝都,”沈淮与说,“不过更可能留下叔叔婶婶的手机号码,经常去j市看你。”

杜明茶:“嗯?”

“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啊,”沈淮与莫可奈何地轻叹,“明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对你欲罢不能。”

他声线低沉,说起来情话,简直要了杜明茶的命。

她呜呜两声,一头扎到沈淮与胸膛中,蹭了几下,才小小声说:“你说话真的好好听。”

沈淮与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睡吧,我去看看爷爷。”

杜明茶前几天实在是太累了,有着他轻轻拍着北背部,很快陷入甜甜的梦乡。

沈淮与耐心地等她熟睡之后,才轻手轻脚离开,去看小可颂和邓老先生。

邓老先生和小可颂正在玩最传统的翻花绳,他手指粗糙,布满皱纹,翻起花绳也不灵活,小可颂咯咯咯地笑着,不厌其烦地翻着花样,和太爷爷开心地聊天。

沈淮与没有打扰这祖孙,悄然退了出来。

明茶就是嘴硬心软,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也具备着邓老先生这一特质。

先前祖孙之间的隔阂横下,两个骄傲的人都不会直接表达对对方的那份亲情,杜明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仍旧珍视爷爷。

毕竟是她现如今唯一的长辈了。

现如今,邓老先生的心脏还好,一直坚持服药,没有大问题。

至于他这个脑子不太清醒的病……

生老病死,衰老是谁都无法避开的一件事。

沈淮与愿意尽自己所能给予老先生提供帮助,也能够令杜明茶毫无后顾之忧的工作。

他再度看了眼房间中的邓老先生和小可颂,耳侧听老人家又叫“明茶”。

沈淮与垂眼。

对于老人家来说,或许这样也更好。

他的记忆停留在邓扶林去世前的那段时光。

邓扶林和杜婉玲还在人世,孙女杜明茶原谅了他,他们达成和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沈淮与重新回到卧室,凝视着躺在床上的杜明茶。

她已经陷入甜睡中,手指捏着被角。

沈淮与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

无论与她生活多少次,无论与她做多少次,无论她生病亦或者不适。

在沈淮与眼中,杜明茶永远都是光彩熠熠、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恰如初见。

……

沈淮与一直没有告诉杜明茶。

在遇到她之前,他所看到的面孔是如何的单薄。

读书时倒还好,没有太过于复杂的利益纠葛,沈淮与一直隐瞒着自己脸盲这件事。

他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辨认人,比如他们身上的气味,比如那些线条的形状和位置,再比如声音。

这让他在黑暗中也能够有清晰地辨认出人,别人只当沈淮与是过目不忘,但没有人知道,他全靠“不忘”两个字。

沈从鹤于事业上颇有野心,只可惜身体查出癌症。

那段时间他忙碌异常,以至于一整年都没有体检,次年拿到体检报告时,已经转为中期。

沈从鹤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冷静到像被诊治出癌症的人不是自己,在同医生简单交谈过后,也没说什么。

从他确诊后,沈淮与就成了他的重点栽培对象。

旁人都说父子情深,唯独沈淮与明白,父亲不过是要他承担起责任。

整个家族的责任,以及,照顾白静吟的责任。

从始至终,沈淮与从父亲口中,都没有听过“爱”这个字眼。

只是在沈从鹤弥留之际,他才和沈淮与彻夜长谈。

那时候沈从鹤已经很虚弱了,疾病和疼痛让他格外消瘦,他躺在卧室中,以虽然低但仍旧威严的声音告诫沈淮与。

“不要像我,不要再做另一个我,”沈从鹤说,“我对不起静吟。”

“淮与……你有没有孩子不重要,不要为了繁衍后代而去选择不爱的人结婚。”

当时沈淮与已经在公司历练了一段时间,他坐在父亲床侧,安静听沈从鹤说完之后,只问他:“父亲,如果您能重新选一次,还会强迫我母亲吗?”

沈从鹤闭着眼睛,声音沉沉。

“会,”沈从鹤说,“你以后会明白。”

那时候的沈淮与只觉着父亲可怜。

在这种事情上沉沦如此,竟然连自己的尊严都丢掉了。

沈淮与想,自己绝不会像父亲一样,被视觉神经所困扰,绝不会为了一张脸而疯魔如此。

平时应酬交际,他不会接受美人。

并非视线受阻,即使能看清楚脸,沈淮与也不是那种纵情声色的性格。

直到遇见杜明茶,那惊鸿一瞥。

那日炎炎,沈淮与受好友邀约参加一开业典礼。

新开的商场,人流量颇大,人来人往,沈淮与漠然注视着那些人,漫不经心地听着身侧人的寒暄。

他倚着栏杆,瞧见不远处有个笨拙的、穿着玩偶服装的工作人员,在艰难地发着传单。

人太多了,那玩偶服又笨重,头套也大,她被撞的后退几步,瞧着有些狼狈。

沈淮与瞧着她可怜,却也没做什么。

这世界上的可怜人多的是,他并非圣父。

直到晚上归家,沈淮与看到好友发来的照片——

人那样多,挤挤压压在照片上,而他一眼就看到摘了头套、身穿玩偶服的那个“笨”工作人员。

像素模糊,但沈淮与却瞧见她的五官。

清清楚楚,犹似梦中来。

沈淮与险些打翻茶盏,他心脏狂跳,但也清楚地意识到那并非心动,只是久盲之人乍见光明的欣喜。

无关风月。

爱本就不会因为脸而起。

沈淮与让人立刻去找那个女孩的消息,却无功而返——那女孩特别谨慎,拿了现钱就走,留的名字和电话号码都是假的。

沈淮与自然心有遗憾。

直到这时候,他仍未想过自己会和某人携手一生。

表妹顾迤逦有个非婚子,小名顾乐乐,聪明伶俐,沈淮与认他做了干儿子。

倘若自己当真独身一生,那么乐乐就会是他的继承人。

当接到顾迤逦委托、照顾乐乐的时候,沈淮与还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乐乐而遇到杜明茶。

沈淮与早就知道沈少寒的“婚约”来了,他也隐约听说过邓家的事情。

不过沈家大房和二房平时隔得远,沈淮与也不会去对小辈的事情多加关注。

沈淮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竟会看清杜明茶的脸。

那日他从午睡中醒来,听得女孩轻轻脚步声,睁开眼睛,入眼就是她泛着水光的一双眼睛。

沈淮与惊坐起。

他压着内心的激动,准备与她交谈前,听到她的自我介绍。

杜明茶。

沈淮与只觉这名字熟悉,细细思索,醒过神来。

啊,明茶啊。

是沈少寒的未婚妻。

这个认知令沈淮与血液迅速冷却。

他只听说杜明茶对沈少寒一往情深,其他一概不知。

小辈妻,又是两个年岁正好的年轻人。

沈淮与克制着自己,冷静与她交流。

为了避免重走父亲老路,沈淮与避免与她的过多接触,他没有让人继续调查杜明茶,想将她划分到“禁区”中。

对于沈淮与来说,那时候的杜明茶的确是不可触碰的禁区。

父亲强行抢掠母亲,导致一生怨偶,直到父亲去世,两人都无法和解。

沈淮与认为自己不会被视线所迷,更不会犯下如此大错。

但杜明茶,却一次又一次地,撞到他面前。

沈淮与去见学校见朋友,被她叫住。

杜明茶浑然不知自己在他眼中有多特殊,笑盈盈地递上来巧克力:“……送您的。”

她那目光,明显写着不舍。

像递给他的不是巧克力,而是金子。

这点矛盾引起沈淮与的兴趣,他忽然发现,这孩子并不像他起初所想,并不是那种乖巧软糯的性格。

沈淮与偏巧,就喜欢她这种与众不同的小心思和小聪明。

无论是在书房中,她胡说八道的一番彩虹屁;

还是在后面,她肚子饿的咕噜噜地叫个不停,还会面不改色地和顾乐乐说是他的幻听;

……

她并非沈淮与一开始所想象中的羸弱不堪,也不是娇宠中长大的任性小姐。

更似生活在林中的鸟儿,有着坚韧的翅膀和清丽的歌喉,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活法则。

不偏不倚,这么些的小聪明加起来,恰恰好,撞到他的心坎上。

沈淮与喜爱她的活力,并不自觉沦陷。

克制不住。

沈淮与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

一开始只是怜悯她肚子饥饿,送她些糕点;再往后,也是出于同情,给她介绍兼职。

但被这个还没入社会的傻姑娘拒绝了。

沈淮与赞赏她无畏的勇气和活力,在接到她求救电话时,才会那样急匆匆地过去。

助理后来曾戏称,说沈淮与那时候简直像着了魔。

沈淮与嗤之以鼻,直到看到镜中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脸色有多难看。

那些人拍摄的杜明茶照片,沈淮与准备删除掉。

这些都是女孩子家的隐私,她或许也不希望被人看到。

理智这样告诉他,但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念和独占欲让沈淮与要来相机。

他要自己删。

在即将删除的时候,沈淮与清楚地看到了杜明茶的脸。

他唯一能看清的脸。

如此耀眼,如此夺目,夺目到令他失神。

在那瞬间,沈淮与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贪念,他捧着相机,冷静地意识到,自己栽了。

栽的十分彻底。

倘若一开始坚持远离,他必定能不受皮相困扰;但这么几天接触下来,杜明茶的行事风格和脾气又如此对他胃口。

……

沈淮与并不知道,沈从鹤在初次见到白静吟时,有着怎样的心理活动。

沈淮与只知道自己的世界犹如盘古开天辟地,豁开一道明亮光芒。

犹如春风唤醒沉寂大地,又似柔软春草细芽冲破冻土。

冰封不再,冷云游离,翠鸟归,万物生。

沈淮与能感受到情感在超越理智,但他无法阻止。

正如他无法继续阻止靠近杜明茶,在她失去礼服时伸出援手,予以帮助。

在舞蹈节目被邓斯玉举报的时候,沈淮与隐晦将举报人名字告知导员;

他知道邓斯玉刻意弄丢衣服,立刻找江玉棋要了他的一些画稿,要工厂彻夜赶工加班,只为了给杜明茶一个惊喜;

……

前方就是万丈深渊,沈淮与清醒地往下跳。

他知道爱上杜明茶会有什么后果,也很清楚自己会因此背负怎样的指责和辱骂。

沈家的家训,父亲的遗言,家族的名声……

以上,沈淮与统统不在乎。

这些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沈淮与唯一需要克制的,是对她日益蓬勃的爱意萌芽。

他要耐心。

耐心等她爱上自己,耐心等她接受。

如猎人下饵,沈淮与一步一步丢着蜜糖,引她接近自己,引她靠近。

他怀揣着如此谨慎而卑劣的爱,仔细照顾她,等她如小鹿般闯入他布满陷阱的丛林,等她踏破外面芳草繁花,等她见识他所藏起的黑暗面。

沈淮与希望她看清自己,又如此惧怕她真的看清。

……

沈淮与脱去外衣,轻手轻脚,躺在杜明茶旁侧。

她感受到热源,自动靠近过来,小声哼:“淮与……”

“我在,”沈淮与说,“好好休息,我不走。”

杜明茶抱住他的胳膊。

沈淮与仔细抚摸着她的头发,瞧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

心脏安定。

——明茶。

——你可知晓。

——我看向你的每一次目光,从来都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