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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生为裘

风拍帐篷,黑暗中那道背影终是抬头,摸了摸白念生的脸颊,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凝视了她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后,这才起身提灯,悄然消失。

池良不敢深想,呼吸急促地摸到白念生床边,借着月光打量她那张昏睡的脸,声音都止不住发颤:

“怎么,怎么办,那暴君果然是个变态,你当真,当真能卸甲归田,逃脱他的掌心吗?”

(七)

池良没有料错,白念生伤好后提出的请求,姬长婓只是置之一笑,并没有答允。

他在临走前,摸了摸白念生的额头,“阿念,烧糊涂了么?别说胡话了,白家世代效忠,你这辈子都是朕的人,能去哪里?”

这话白念生听来并无暧昧,知晓内情的池良却是心急如焚,他不仅知道姬长婓的野心,更对他隐隐有些猜测,当姬长婓终于离去后,他才从暗处走到白念生身旁,欲言又止。

“说来也许你不信,但我……的确要告诉你一件事。”

池良所说的事情与猜测,在又过去的半年后,白念生仍是不信,反而一脸严肃地警告他。

“你不能因为他不准我辞官就诋毁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最效忠的陛下,这两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池良欲哭无泪,但比起这个,更要人命的一件事来了。

皇城中忽然有密令下达,凡是军营中有一至两岁的孩子,通通都要交出来,送往大理寺验明正身。

一夕之间,大梁各军营上缴了数百个孩子,只差远在前线的白家军了。

白念生的部队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孩子,便是太平。

她自然是不可能将太平交出去的,反而严令下去,若有人敢泄漏半个字,立斩不赦。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弄得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半个月后,姬长婓仍收到密报,来了一趟战场。

而那时,白念生正在吩咐副将,紧急把池良与太平送出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告密的人是曾经那个轻薄过池良,被白念生罚了二十军棍,一直怀恨在心的士兵。

这回他引来姬长婓,不啻于为池良与太平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快,快脱衣服,带太平钻到被窝里去!”

来不及了,姬长婓已向帐篷帐篷走来,帐篷里的池良与太平无所遁形,白念生情急之下,上前就去扒池良的衣服,将他和太平一股脑儿塞进了被窝。

姬长婓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美人依偎在白念生怀里,共看一册书,情意浓浓,见到他来的白念生有些吃惊,将美人用被子一下裹好,不慌不忙地下床相迎。

“陛下怎么来了?竟也不叫人提前通传一声?”

姬长婓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背在身后的手已握得铁青,脸上似笑非笑:“不来怎能撞见阿念这出好戏?”

白念生摸了摸脑袋,似乎不好意思,“这个……让陛下见笑了,军中枯燥,难得有片刻闲暇。”

姬长婓深吸口气,背后的手握得更紧了,脸上却分毫不露,反而含笑上前,欲走近床边。

“行了,这些你日后再向朕解释,朕来是有正事的,朕问你,你军中是不是藏了个一岁半的孩子?”

白念生赶紧拦在他身前,露出疑惑的神情:“什么一岁半的孩子?一岁半的小豹子倒是有几只,陛下是不是弄错了?”

姬长婓冷笑更甚,望向床上的池良,目光如箭:“是不是弄错,让朕搜搜就知道了,整个军营就你这没搜了,你难道还怕朕吃了你的美人不成?”

说着他推开白念生,又是几大步,白念生这回却似恼了般,床前一站,寸步不让,对姬长婓压低声音道:

“长婓,给我一个面子,这是我的女人,你别动她,我军中的确没有你要找的一岁大孩子,你信我。”

她话一出,姬长婓终于变了脸色,唇边的笑再也挂不住了:“你的女人?怎么着,你还打算把她娶到你的将军府不成?”

白念生咬咬牙,刚要开口,余光一瞥,却是发现被窝里的小太平憋不住气,小胳膊正要掀开被子一角,她心惊肉跳,赶紧一屁股坐到了床边,挡住了姬长婓的视线。

姬长婓被她这一举动误解,浑身寒气愈甚:“怎么,你当真要娶她?”

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白念生再难解释什么,索性孤注一掷般,一把揽过肩头发抖的池良,在他脸颊上狠狠一亲。

“是,我是打算娶她,这辈子掏心掏肺就娶她一个!”

(八)

当姬长婓怒极反笑,抚掌扔下一句:“好,很好,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便拂袖而去时,白念生总算松了口气,却是人才走到门边,又顿住回头,眸中杀气大作:

“再多说一句,那孩子朕掘地三尺也势必要找到,你恐怕还不知道,当年陈国皇室并未全灭,留下一个刚出生的余孽,如今南边一股势力兴起,打着迎太子复陈国的旗帜,已连破六城而来!”

这是皇城的最高机密,为免北伐士气受损,姬长婓并未公开,只是开始暗地里搜寻那陈国余孽。这内情是白念生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及至姬长婓走出很远后,她仍坐在床边,震撼莫名。

“念念,念念……”

被窝里钻出的小太平伸手推她,奶声奶气地叫她,自从池良教过后,他便不叫她娘亲了,而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口叫“舅妈”。

但这回白念生却没有笑脸应下,她只是在反应过来后,以迅雷之势出手,一把扼住了池良的脖颈:“说,你和太平究竟是什么人?”

风有些大,吹得帐篷呼呼作响,池良被扼得满脸通红,却也对白念生的举动在意料之中。

情知再无可能隐瞒,他咳得语不成句:“是,没错,太平就是那幸存的陈国遗脉……而我的确是他的舅舅,我是皇后萧氏的亲弟弟,陈国当年的国舅爷……”

萧家两姐弟,一唤萧雅晴,一唤萧慕云,雅晴慕云的命运,在国破那天,彻底改变。

那一天,烽火狼烟,血流成河,太后李氏抱着太上皇的尸骨,从城楼上跳下,以身殉国;

那一天,独孤一族被赶尽杀绝,除了一个刚刚降世的小生命,连名字都还来不及取的亡国太子;

那一天,吃喝玩乐了一辈子的纨绔国舅,抱着他的小侄子,改头换面,辗转求生在战火尸堆中……

姐姐告诉他,一定要活下去,南边有他们的人,等到时机成熟时,他怀中的小太子就是重振陈国的最后希望。

“我本来想带着太平去南边投奔他们,但不慎被抓进了战俘营,后来就遇见了你……”

忆起往事,池良泪光闪烁,平日里嬉笑怒骂的一张脸,仿佛到这时才摘下面具,有了自己的真实情感。

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没办法顺利将太平带到南边,所以他只能依附白念生,依附当时对他与太平一心一意好的白念生。

起初是没有想过他会对她动真情,后来共度生死,发现了却又不敢去面对,所以在山洞里她说要卸甲归田,给他们一个新的家时,他才会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真的不确定,她给的那个家,他和太平能有立场去接受。

他肩上的使命太重了,重到他有时都会喘不过气来,他明明就是一个最没用的纨绔子弟,为什么偏偏老天要让他去做这些事情。

他怕自己动摇,总是在太平熟睡时,不断对他默念:“太平你记住,爷爷叫独孤商,奶奶叫李阴华,父皇叫独孤初,母后叫萧雅晴……他们是你最亲的亲人,他们都是为了陈国而死的,你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你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这些话与其说是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道,不如说是在劝自己。

是的,他要自己记住,太平与复国就是他所有活下去的信念,旁的他都没有资格去想。

“我唯一没有骗你的大概就是池良这个名字吧,这是我的小名,只有姐姐这样叫我。”

抱紧懵懂不知的太平,池良泪流满面,对着白念生闭上了眼,笑得决绝。

“你把我们交出去吧,易地而处,我不怪你。”

(九)

送走池良与太平那天,白念生很平静,倒是池良换上男装,依旧泪眼婆娑得像个美娇娘:“送走我们后,你,你怎么办?”

白念生站在风中,银袍长剑,发丝飞扬,“人生有可为有可不为,我自有我的去处,快走吧,趁我没有后悔之前。”

她话未落音,池良已经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上前将她一把扯入了怀中。“你等我,等我和太平,我们一定会来找你!”

他身形纤秀,比她略高一点,并不宽厚的怀抱却让她觉得,是那样温暖而有力。

风扬起他们的衣袂,马车里的太平探出脑袋,红着眼,吸着小鼻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念念,念念……”

白念生这辈子从未觉得分别是件这样难的事情,难到她几乎呼吸不过来,她一点点伸手回抱住池良,泪水滑过微扬的唇角,逐字逐句:“好,我等你们。”

轻飘飘的声音没入风中,下一瞬,她伸手一推,坚定地将池良推向了马车:“快走吧,人世一场相逢,我心足矣!”

马车绝尘而去,长空下,银袍铠甲背过身,深深呼出一口气,眸中水雾一片,连心跳都跟着氤氲了。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珍重。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最后的告别,她不会再等到他们了,永不会。

一封请罪奏折远递皇城,当姬长婓风尘仆仆赶来时,白念生已脱去战袍,交出帅印,跪在营帐里,一脸视死如归。

“该说的奏折里都已经说了,陛下,处死罪臣吧。”

姬长婓居高临下,俯视了白念生许久后,忽然仰天长笑,凄厉莫名:“白念生,你凭什么?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吗?”

他眼眶泛红,浑身颤抖着,是被最亲近之人背叛后的锥心刺骨,大风拍打着营帐,白念生闭上双眸,深吸口气:“长婓,我不配做白家人,处死我吧。”

自古忠义难两全,她走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愧疚难当,一心求死,但姬长婓却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到眼泪都要流出。

“死多简单,一了百了,哪有那么容易,阿念,你以为朕会如你所愿吗?”

三百鞭笞,当着所有将士的面,白念生被姬长婓抽得鲜血淋漓,未了,他将长鞭随手一抛,背过身,嘶哑开口:“放他下来,把人抬到我帐中去。”

顿了顿,他对眸噙泪光的副将道:“叫随行的孙太医过来。”

副将心系白念生,一时没听清,一声“啊?”,姬长婓反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说叫孙太医过来,立刻、马上、现在就给朕滚过来!没有朕的旨意前,白念生若是死了,你们就通通给你们的将军陪葬吧!”

孙太医这一来,便牵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一个姬长斐不曾想过的事实——

“你是说,白将军……是女的?”

灯火下,他声音发颤,表情万千变幻,在孙太医又哆嗦着点头确认后,才如梦初醒般,倒吸口冷气,几步后退,猛地跌坐在了白念生床边。

风拍营帐,烛火下昏迷的白念生长眉入鬓,卸去一身戎装后,面色苍白而柔和,再不复往日杀气凛凛的战神之名,倒平添几分小女儿的秀美动人,叫姬长斐心头一颤,呼吸都不由轻缓下来。

孙太医退去后,当夜,姬长婓在帐中守着白念生,不眠不休地坐了一宿,有士兵巡夜经过,说听到陛下在里面又哭又笑,疯魔了般。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清晨进去时,姬长婓搂着白念生在榻上,和衣而眠,相枕以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安详满足,竟像个孩子般。

(十)

当三天后,白念生醒来时,姬长婓正坐在床边喂她喝药,像从前池良为她做的一样。

白念生的眸光忽然就黯了下去,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池良与太平了吧?

正想着,姬长婓淡淡的一句话在她头顶响起,让她瞬间失色。

“你的帅印朕已经收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白将军,而是朕的女人。”

他将药碗放下,祸国殃民的一张脸上露出笑意,俯身一点点靠近白念生,吐气间魅惑如妖,让白念生如坠冰窟。

“阿念,这么多年,你瞒得朕好苦啊,求而不得的滋味,你可知朕压抑得有多难受吗?”

“如今真相大白,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空悬了那么多年的后位终于有主,你觉得怎么样?”

与姬长婓做了半生兄弟,数载君臣,白念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变了个人似的,再不掩饰那些曾苦苦压抑的感情,此时她再忆起池良曾对她说过的话,当真是醍醐灌顶,遍体生凉。

“长婓,我不会随你进宫的,我宁愿你将我处死!”

养伤的日子中,白念生对姬长婓这样说过无数次,但姬长婓也不恼,我行我素,像他执意扩张的领土般,一贯的帝王风格。

白念生不许他上床,他便命人搬来另一张床,拼在一起,美曰其名:“夜间好贴身照顾她”。

白念生不喝他喂的药,有一次还把碗摔了,他依旧不恼,只是捡起那碎瓷,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冲榻上的白念生似笑非笑,幽幽地说出一句:“这种喂药方式你不喜欢,那我便只能换另外一种了,想必唇齿相依,以口度药,你会很乐意接受,是吗,阿念?”

白念生大惊失色,当晚就主动配合,乖乖让姬长婓喂她喝了三大碗药。

这样的“斗智斗勇”每天都会上演,终于,白念生的伤彻底养好,姬长婓要带她启程回宫了,但这一回,白念生把送来的女装通通剪碎了,决绝的态度终是惹怒了姬长婓。

因为她昂首挺胸,毫无畏惧地对他道:“我心里有人了,我喜欢的是那个陈国人,不可能跟你回宫,你杀了我吧!”

姬长婓怒不可遏,第一次冲受伤以来的白念生吼了:“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家伙有什么好?你这是通敌卖国,你莫忘了,你是白家的人,你对得起白家的列祖列宗吗?!”

提到“白家”,白念生的眼眸黯淡下去,她长发散了一床,衬着一张脸愈发苍白,“所以我只求一死,长婓,请你成全我吧。”

哀伤的气氛在帐中弥漫,姬长婓捏紧双拳,胸膛起伏着,终是一脚踹飞那些剪碎的衣裳,在漫天绫罗绸缎中,目视白念生:“我会成全你的。”

他凄然长笑,艳冶如妖:“你既死也不愿走,很好,那我便与你在这里大婚,今夜就洞房!”

无星无月的夜晚,风掠长空,死一般的寂静。

摇曳的烛光中,白念生被下了药,浑身无力,强行换上了红嫁衣,坐在床上美得惊为天人,叫踏入帐中的姬长婓一时都看痴了。

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一寸一寸,语气是刻入骨髓的迷恋:“阿念,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只能在梦里这样触摸你,我小心翼翼地压抑着,不敢在你面前表露出来,我怕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但我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这样真真切切地触碰你,拥有你,你和我梦里一样美,我说过,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逃不掉的……”

白念生薄唇紧咬,无力挣扎,在姬长婓压倒她的时候,嘶哑着开口:“长婓,我多年为你开疆辟土,你当真要这样对我吗?莫要让我恨你!”

姬长婓一顿,手中动作却未停,一抹凄笑浮上他的唇角:“恨吧恨吧,有所求,求不得,你永不会明白这种感受。”

说着,他手一扯,大红的嫁衣扬起,腰带坠下,他将头埋入了白念生的脖颈中。

一晌贪欢,一场沉沦,一踏地狱。

却就在这时,帐外一声响起:“报!”

姬长婓不耐,血红了眼回头:“滚!”

帐外的副将迟疑了下,依旧斗着胆子高声道:“报,陈国,陈国的军队打来了!”

(十一)

两方对垒,于千军万马中再次见到池良,白念生骑着雪豹,手握长剑,恍如隔世。

那日送别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你等我,等我和太平,我们一定会来找你!”

他们果然回来了,就坐在高高的战车里,一派王族之风,率领着南边那股不断壮大的势力,但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梁与陈国,他们各有立场,出战前姬长婓还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对她道:“你不会阵前叛国,跟那小子走了吧?烧坏的脑袋,最好时时刻刻想一想自己的身份,想一想世代忠君报国的白家……”

“朕等你凯旋归来,朕的皇后。”

姬长婓亲自为她披上战袍,送她出征,而现在就站在不远的高处注视着她。

两军对垒,这场厮杀避无可避,白念生在四野掠起的大风中,轻轻闭上了眼眸。

送池良与太平走的那天,她就想过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也好,该来的总是会来,纷纷扰扰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她太累了,不愿再继续下去了。

白家人为战场而生,便为战场而死吧,只愿下辈子,她不要再做白念生了。

在心中打定主意后,烈烈风中,那袭银袍在雪豹上深吸口气,与对面战车中的故人遥遥对视,眸中有泪光泛起,决绝而解脱。

“杀!”战事一触即发,再披战袍的那道身影化为玉面战神,在战场上如一道光,一道燃尽自己,最后一战的光。

此战她不会凯旋,不愿生还,而高处负手而立,定眸注视的姬长婓却还不会知道。

与白念生心意相通的是池良,战车里泪光闪烁,一眼便看出她所求的池良。

他束发华服,恢复皇亲身份后的气度,清贵而温雅,在战场上也面不改色,与从前判若两人,却是在看到千军万马中,那袭豁出性命厮杀的银袍时,悄然湿润了眼眶。

“太平,我们带念念回家,你说好不好?”

抱紧怀里瞪大着双眼,好奇观战,时时刻刻找寻着白念生的太平,池良轻轻开口,泪眼含笑。

太平猛点头,咬着手指:“回家,回家……”

池良一笑,却是伸手捂住了太平的眼睛,扭头向身边的神箭手示意。

“还记得如何交待的吗?一箭毙命,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明白?”

逐字逐句,如有千钧。

弓弦缓缓张开,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

太平在池良怀里挣扎,硬是掰开了一条缝,于是便在那条缝中,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阿念!”

飞箭射入胸口,鲜血四溅,高处的年轻君王撕心裂肺,那一声响彻长空。

雪豹嘶鸣,银袍铠甲重重坠下,长发散开在大风中,凄美绝伦,却是隔着千军万马,层层飞絮,与遥远战车上的故人最后对望了一眼。

似有感激,唇边含笑,终是解脱。

(十二)

一场血战陈国大获全胜,大梁不仅失了主帅,连尸体带坐骑都被陈国抢去,他们只能护着痛不欲生的姬长婓,仓皇而逃。

马车里,白念生是被太平挠醒的,软软酥酥的声音在她耳畔喊着:“念念,念念……”

她长睫微颤,一点点睁开眼,像做了好长一梦,醒来后却不是在无间地狱。

对上池良的目光时,她身子一颤,泪如雨下。

“箭射在左胸,你的心却长在右边,瞧我记得清楚吧?”

池良笑得满眼泪光,抵住白念生的额头,与她四目相对,是一种历遍人世的失而复得。

如何能真正带走她?他离去后的每天每夜里都在想,终是心生一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策。

“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先听我说。”

像很久以前在山洞里一样,池良一手一个,将一大一小紧紧拥在怀中,满脸泪痕。

“我说过会和太平回来找你,就会回来找你,我说话算数了,那你呢?”

“如今你重获新生,不再是大梁的将军了,从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你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脱下战袍,找个能够生同裘,死同穴的人。”

“我们睡过一个帐篷,也待过一个洞穴,我算不算你要找的人?”

“如今战袍也脱下了,我只想亲口问你一句,白家姑娘,你愿意,愿意给我和太平一个新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