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长,慕娉婷对窗而坐,用手小心地将半截白玉钗从袖口露出来,凝神细看,月色如水,透过薄薄的窗棂播撒在钗身上,晶莹剔透,宛如美人玉骨冰肌。
菱巧端来一碗热热的红枣羹,正巧掠了一眼这如云如露的白玉钗,轻笑道:“娘娘手中这白玉钗很是别致呢,竟还用了金纹装饰。”
慕娉婷轻轻抚着钗身上箍着的银纹,细声道:“这只玉钗本碎的不成样子,但却是我最心爱之物,所以就请了能工巧匠以金续上,这金纹用的是银莲花的图案,倒也素雅。”
这只白玉钗,是她心之所爱,也是唯一可以用来慰籍自己的东西。
韶华易逝,时光荏苒,许多东西都已经改变,唯有这支白玉钗依旧这般洁白无瑕,没有染上后宫丝毫硝尘。
这样好的东西,这样好的感情,如今离的她越来越遥远,她始终如一地坚守着自己的心意,品行,却最终也被这后宫的尘烟所污,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可即使失去一切,改变一切,她依旧想好好珍藏着这份感情,把所有的爱意和未能说出的话语藏在这支白玉钗中,盼望有一天那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菱巧看着愈发憔悴的人,以为是今日抄写得累了,便劝道:“娘娘这几日劳累,喝些红枣羹早些安置吧。”
慕娉婷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抄写法华经不算什么,皇上降我为嫔也不算什么,只是……我觉得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
菱巧疑惑地开口:“娘娘如今虽是做错一桩小事被皇上惩罚,但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却是丝毫不少呢!娘娘为前几日鲁莽后悔奴婢能明白,可,娘娘不至于害怕呀。”
慕娉婷摇了摇头:“你不懂,皇上对此事必定还诸多疑虑,定会重新彻查。”
菱巧微微惊讶道:“皇上已罚了这么多人,这还不算完吗?”
“就是因为求的人太多,反而会令皇上生出疑心。”慕娉婷收起玉钗,用勺子舀了勺红枣羹放入口中,香醇绵密,软糯细润。她点点头,道:“这红枣羹熬的不错,甜而不腻,滋味香甜之余还有股清爽感。”
“奴婢在里面加了些绿豆,娘娘若是喜欢这个口味,奴婢下次还这样做。”菱巧笑了笑,又道:“不过奴婢是不懂,娘娘说的求的人太多皇上更会疑心,这人越多,证据就越多呀,应该是更可信些才是。”
慕娉婷又尝了一勺红枣羹,暖意涌入胃中,令她气色渐好:“在皇上眼里,如果证据都是些一边倒的,那也只能说明这些提供证据的人都是被收买的,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就完了的。”
菱巧只是一味的点头,其实她也听不太明白什么,但前几日慕娉婷待在璇玑宫都未好好用过膳食,面色十分苍白憔悴,如今肯喝一些红枣羹,倒是很好的。
慕娉婷见人不再说话,又静静吃了几口红枣羹,便让人端着碗退下了。
她端看着镜中的自己,倒影出的是一名服色艳丽,明艳动人的女子,只是女子眼角眉梢那上扬的傲气和攻击性,却让她觉得陌生。这副模样,让她想到了常绣茹府中的二娘。
常绣茹的生母身染顽疾后,一直是于病榻缠绵,终于在常绣茹八岁那天撒手人寰,父女从此相依为命。可不出半年,常父就领了一名十分强势的女子回了家,还要常绣茹喊她二娘。
当时,她正和常绣茹在屋中挑着簪花,听到这件事后,常绣茹连花也顾不得挑了,直接大哭了起来,她当时留在常府安抚了许久。
从此以后,常绣茹见到二娘就要哭,这让常父也忧心不已,想着是否和二娘断了关系。
可在半个月后,转折点发生了,常绣茹见到她二娘时竟不再哭了,反而变得很安静,沉稳的模样,虽然依旧是不发一言,但这也让二娘有了留下来的可能。
她当时很想问问常绣茹为何突然接受了二娘,可当她次日到常府时,就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厉害之处。
那女人的眼神虽是笑眯眯的,但却看不出一丝感情,反而让人生出一股惧意,她的样子是极美艳的,就连眼尾都是像弯刀般微微上扬的,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可在这样的感觉之下,又会觉得她长的极美丽,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在这样的矛盾感中,女人向她开口:“娉婷来啦?茹儿正等着你来呢,今天她得了几件新衣服高兴的不得了,正在里头簪花呢。”
当时慕娉婷并未多想,只是在半年后,常绣茹又开始了对二娘的敌意。
她开始看见二娘就哭,听见她的声音也哭,可是这次就算她的嗓子哭哑了,常父也不能送二娘出去了,因为木已成舟,二娘在这半年里成功怀上了常父的骨肉。
从此以后,慕娉婷看到常绣茹的二娘笑,就觉得十分虚假,那双美丽的眼眸里藏满了心机和算计。就像是山林中的狐狸,地穴中的蝎子,阴险而恶毒,却藏好了自己攻击的特性,伪装成无害的模样,在目的达成之后又原形毕露,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武器展露出来炫耀。
曾经一度,常绣茹的二娘成了她心中的阴影,而她,也不明白常绣茹的二娘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这么狠毒。
现在想来,她却是能一一明白了,身处后宫中,人人都只为自己的利益而活。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不由得想笑。
明明是她最厌恶、最痛恨的样子,如今却变得相差无几,这满眼心机深沉,就像是一潭水,幽深而静谧,而且此生都不会再改变。
曾经,她以为姐妹之前可以有真情相待;曾经,她以为进了皇宫也可以寻到真情;曾经,她亲手把一份最难得的感情推开。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吧?让她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因为她不知珍惜。
她慢慢将额发上的首饰摘下,感到如释重负,平日繁重的装饰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这几日,倒可以因为禁足的缘故清闲许久。
正当她将头上的玉兰簪子摘下后,突然听见外面一阵乱哄哄的声响,不禁蹙眉唤来了画月:“外头的人在吵什么?还不赶紧哄散了。”
画月小跑着进来:“娘娘,好像是哪个宫里走水了。”
“你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宫里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