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听到这话,默不作声,只是略微舒展了眉毛,随即喊了一句:“给老夫找一间厢房,老夫要好好睡一觉!”
范畴昔见状这才舒了口气,走向对面的柳承贤说道:“柳公子莫要见怪,在下担心公子安危, 这才无奈说出公子你的秘密,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无缘无故因为封一二一句戏言被安了这么个身世,少年无奈摇头,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我明白,且不说我是不是,只说那个老翁在画中困了千年,又怎么会认识沈先生和白皑洲那个读书人呢?”
范畴昔摸了摸脑袋,仔细一想似乎真就是如此, 自己这话出口,非但没什么作用,还无端泄露了眼前柳公子的身世,当真是情急之下,有些糊涂了。
他正要再开口赔罪,却见柳承贤打开折扇,一边轻轻摇动一边说道:“算了,算了。以后别说了就是了。”
已经猜出了是当年在莲花渡上,那个不靠谱的游侠儿造下的孽,少年没有半点解释的欲望,毕竟简简单单一句谣言,说出容易,想要解释却难上加难,总不能让已经身死道消的沈先生站出来澄清吧?
现如今柳承贤只希望这个范畴昔自此不再提起此事,一个人误会就误会吧。不说便好。
“畴昔,咱们走,去给老前辈寻一个好居所。”
似乎是从范畴昔口中知道了少年的另一个身世,秦安秦先生找了个由头便招呼自家学生离开, 省得双方交往过密,从而惹出什么麻烦事。
自打沈知秋在稷下学宫诓骗了一众圣人,身死道消之后,就连衍崖书院都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地方。
现如今虽说有沈知秋的女儿沈璘这个隐隐有成为女夫子的人镇守书院,又有那么一个与书院有些渊源的人在那一洲之地替学宫行事。
但明眼人不难看出,衍崖书院并不好过,没有大儒坐镇,短时间内尚且可以在一洲之地站住脚,但若是长期以往下去,等其余几家书院做好了准备,恐怕不不过就是被蚕食的命。
一洲之地都在等那间书院迟些犯下错,那时候便会群起分食。当然,之所以要迟些,那便是要等自家书院有能力顶下往后的那些麻烦事。
柳承贤看着师徒俩人的背影,浅浅一笑,他走向那些个被震碎了的画卷,一一将散落在四处的画卷捡了起来,慢慢地放入袖中。
一开始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下可算是得了机会。
夜深时分,少年举着手中的油灯, 在幽暗的灯光下将那些个画卷碎片拼成了一副画。
他叹了口气,伸手摸向画卷边缘处。
早在早上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道理来说,这单轮是一副画,理应是先裁下大小合适的纸张,随后作画。
那么画作裁剪的边缘处,除了故意留白的地方外其余笔墨侵染的纸张侧面也应该是沾有颜料。
可偏偏少年今日看到的这副画卷,边角出毛边并无半点侵染迹象。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副画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从一副长卷中节选出了这么一段山水。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画才没有落款与印迹。
少年摸着画卷,眯起眼。如此说来,说不定只要找到了全部的画卷,就可以从中学会这笔下生天下的巧妙手法。
“王土?江山?”
柳承贤轻声念叨了一句,随即苦笑摇头,他想起了封一二当年将那副《千里江山图》随手扔给自己的时候,说得那句玩笑话,不禁有些唏嘘。
或许在当年,刚出清名天下,来到这一方广阔天地的他会如此想。
可现如今,少年觉得那副画是自己与许初一的家,是他俩的故乡。
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桌上画卷,少年吹灭了油灯,想起与自己一同走出画卷的许初一,自己可是答应过的,要还他一个娘亲,还他一个家。
次日清晨,少年牵着牛车早早地就在书院门口等候。
不出一会儿,身背一只木箱的范畴昔便跟着书院秦先生从书院中走了出来。
只见中年男子一脸木纳,时不时地还打了几个瞌睡,少年低头笑了笑。
临行前没能休息好,想必是被自家先生夜里训话了。
虽说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毕竟多了那位敢称呼学宫徐姓圣人为小子的老翁,多多叮嘱几句也无可厚非。指不定此行多有难事,那个做先生的还私下舍弃了家当,给他拔高了些境界也说不定。
“柳公子,还想着这一路之上指不定多劳累呢,看见你这牛车,我可放心多了!”
范畴昔走上前去,简单的施了个礼,随即打量起了少年手中牵着的牛车。
说来也是好笑,一个书院行商不去管牛车上那些个难得一见的书籍,反倒是对车子和那头老牛爱不释手。
身为范畴昔先生的秦安见状笑了笑,忍不住说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身背木箱,不必艳羡他人。”
没有着儒衫,却穿了一身锦缎的中年男子回头看了看自家先生,颠了颠身后木箱,露出一个谦卑笑容。
多年行商,读书未必如何,做人却学了个七七八八的他知道,只要笑一笑便好。
甭管自己听没听明白,给对方一个笑容,多半不会出什么问题。
“笑你娘啊!比哭还难看!”
一个声音从秦安身后传出,身披蓑衣的渔舒阳走了出来,扫了一眼牛车旁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老夫坐牛车,你俩走路!”
并没有商量的意思,老翁几步走到了牛车旁,一个纵身便躺在了那群书籍之上。
“都说这圣贤书高高在上,现如今还不是被老夫压在了身下吗?我呸!”
老者撑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袋下,轻声念叨了一句后边打起了鼾。
柳承贤与范畴昔相互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语,一个牵着牛车,一个身背木箱,就这样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