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车刚刚落在教堂台阶下,真佑一抬脚火急火燎地跳了下去,他的脚步直奔教堂门口高高的台阶。
“先生,先生,您还没给钱呢。”车夫在他身后追着呼喊。
真佑没有回头,他一边迈着“吭吭”的脚步,他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心里只有紧张,更多的是焦虑。
但,既然来了,则安之,何况对方选择在教堂见面,在这个神圣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的神乱了,他的脑袋没乱,他清楚这一点。
教堂的大门是一个(列)宽大的拱廊,外表正面墙上和内部墙壁多用浮雕装饰,所有的雕塑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教堂内厅灯火辉煌,灯光反射在四周的窗户上,玻璃窗户上面有精致的叶片,五颜六色,很是美丽。
穿过中堂,直视前方,顶上有三条竖线花纹,花纹之间是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像,圣母怀抱圣子,表情宁静而柔和;四边有花环,花环内雕饰着几头小象,小象形态各异;两旁还有两根柱子,上面有几层壁龛;画像下面祭台两边燃烧着几十根大蜡烛,火苗微颤,垂落几滴眼泪,就像圣母心里隐藏着的悲哀与不忍,但,为了天下苍生,她必须忍疼割爱。
中间大厅有二十几排座位,是木质坚硬的座椅,座椅靠背后面有一个小槽,上面放着圣经,或者一本赞美诗词的小本,这儿是基督教信仰者做礼拜时静坐沉思的地方。
此时,前排座位上坐着一个梳着高高髽髻的女人,女人面向前方,只看到她的背影,很端庄的一个女人,一个锦绒黑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女人旁边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老人一身灰布长褂,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老人双手垂着,腰也弯着,眉眼低垂,忠厚老实的模样。
“他江伯,那个年轻人来了吗?”女人声音不紧不慢,似乎是在聊家常。
她旁边的老头急忙抬起眼角往教堂门口撩了一眼,然后再低垂下头,“来了,大太太,他来了。”
“一个人吗?”女人又问。
“是,是他一个人……”老人把双手抱在一起,抿抿嘴角,喃喃低语:“是一个人,没看到他身后有其他人。”
这个老人正是江德州,他旁边在坐的女人是罗一品。
今儿他们二人连夜从郭家庄赶到了坊茨小镇,帮着顾庆丰演一出好戏。罗一品假扮闵文智的母亲。
本想让闵文智的母亲亲自上场,~昨天傍晚为了闵文智的事情姚訾顺跑了一趟闵家,他面见了闵康承和闵康承的夫人。
没想到,闵夫人一见到姚訾顺就把嘴巴撇到了耳朵门子,她的一双贼溜溜眼珠子在姚訾顺脸上、身上、甚至脚上打量了半天,她没有在姚訾顺身上找出一星半点值钱的行头,“俺怎么看,你今儿都是来我们闵家骗钱的,哼,你找错地了。”她不阴不阳的口气里带着嘲笑。
姚訾顺看看一旁低头不语的闵康承。
老奸巨猾的闵康承面无表情地坐在上方椅子上,他手里端着一杯茶,那杯茶水冒着一缕缕热气,他的一双小眼睛盯着那点热气,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姚訾顺往前挪了一小步,他一边抬起眼睛看着闵康承,他一边张张嘴巴还想再解释一下。
“我家小儿之事不用你们瞎操心,市井之徒,只为了蝇头小利而瞎编乱造,有本事,你们把我儿送到我的面前,那个时候,该给的酬金我闵家一点也不会少给……”闵康承嘴里嘟囔着,他的眼珠子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一下姚訾顺。
姚訾顺被闵康承一席话堵得有口难辩,急得直跺脚。
“来人,把这个乞丐轰出去!”闵夫人一声吆喝,屋门口外面窜进几个家丁,硬生生把姚訾顺撵了出来。
姚訾顺站在闵家大门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闵家两个老人为人处世与许家老太太无法比拟,许老太太不会因小失大,更会顾全大局……唉,姚訾顺叹口长气,他抬头看看天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去找罗一品。
他把闵文智的情况简单地与罗一品一说,“闵家不相信我的话,这事儿不能耽误呀!”
“那个闵文智是个好青年,我是看着他和婉婷一起长大的,唉,他的父母就是势利小人,您别生气,更别着急,如果可以,我跟你们去。”
一听罗一品这么说,姚訾顺自然高兴,他来找罗一品的目的就是想请她帮忙。
姚訾顺又说了他的计划,罗一品点了点头,“好,一切听您的……”
就这样,姚訾顺又雇了一辆马车,然后带着江德州和罗一品直奔坊茨小镇的教堂。
到了坊茨小镇,他们与顾庆丰又做了周密安排,由此才有了开头一幕。
江德州是闵家的老管家,七里八乡没有人不知道,只要江德州承认罗一品是闵文智的母亲,就没有几个人怀疑,这样既能保护罗一品以后在沙河街继续、平安做生意,又能摆脱日本人的怀疑和猜测,这是让江德州老人出场的主要原因。
顾庆丰没有出现,姚訾顺为了保护顾庆丰的身份,没有让他正面现身。
姚訾顺假扮了闵家的家丁,此时,他正站在拱门门口。
真佑从门口外面窜了进来,只在门口停下脚步喘了口气,然后直奔教堂之上的前台。
看着真佑慌里慌张的表情,姚訾顺暗暗点点头,眼前的青年虽然是一个日本人,在他身上还能看到点正义,还有一脸清秀与儒雅,只是缺少点刚强。
真佑的脚步像一辆刹不住的汽车,突然被前面的祭台挡住了,他急忙站稳脚步,他一回头正与罗一品打了一个照面。
“您,您好!”真佑急忙弓腰施礼,然后抬直身体直视着眼前不算苍老、又很精神的老人,“请问,您,您看见一个女孩吗?”
罗一品今儿上身穿着臧绿缎面斜襟短褂,下身一条墨色锦绣长裙;再往她脸上看,今儿她化了一个特别的妆,眼角和额头冒出几层皱纹,右边太阳穴处多了一个拇指大的老年斑;头上发饰,景泰蓝镶边的玉簪,梅花红玉穗头,一对金镶玉耳坠,真是一个有钱的主儿。
“吆,你这个青年长得很英俊呀,还有礼貌,很像我的小小子闵文智。”罗一品答非所问。
真佑皱皱眉头,他怀疑眼前的老妇人神经不太正常。
罗一品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椅子旁边的拐杖,使劲杵在地上,两只手叠摞在一起压在拐杖把柄上,哆里哆嗦站了起来。她慢慢往前探着身体,用昏花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真佑斜着身子倒退了几步,他满眼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