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张爷的名号,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虽不曾见过面,但,出门之前俺爹有交代,见了张爷,一定问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上衣,伸进手去,一会儿,掏出几个铜板递到张喜鹏眼前,“张爷,这是俺爹让俺孝敬您的。”
那几个亮闪闪的铜板在张喜鹏眼前一晃,他的一双豇豆眼都直了,还没有谁心甘情愿地送给他几个铜板,何况眼前的人他不认识,他心里一喜,他急忙伸出手去,可,他的手没有碰到那几个铜板就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他的一双小眼珠子使劲瞪在眼前两个青年人的脸上,像探照灯上下忽悠,比酒馆里的灯都亮。
张喜鹏的眼珠子不闲着,他的脑袋也不闲着,近段时间坊子矿区虽然没有大事发生,小事儿不断,日本人的表忠碑附近天天出事,不是放鞭炮,就是扔酒瓶,酒瓶带着火苗,日本人很头疼。上个月还抓了一个外地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背上的筐里装着炸药。
日本人像是苍蝇闻到了肉,想顺藤摸瓜,没想到,那个年轻人还没被带进日本宪兵队,路上,他就一头撞在日本兵手里的刺刀上,死了,真的有不要命的。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看着不像普通老百姓,说话有礼数,办事更大方,家里养着几头猪?穷苦老百姓家里能养几头猪呀?再说这个月份很少有杀猪的,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张爷,他们是八里村沈家的,沈家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大户,前几天他们家老爷子让人捎话给俺,俺没去,因为下雨不是吗?俺也懒得动~”顾庆坤醉眼惺忪,他直直脖子打了几个酒嗝,他一边低头看着张喜鹏那张黑青青的脸,他一边嘴里吐着酒星子,结结巴巴地说:“俺虎皮今儿请张爷喝几杯?”
张喜鹏撇撇嘴角,嚼嚼牙床,“沈家的?!喔,听说过,他们不是养了几头猪,听说十几头呢。”
张喜鹏嘴里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左手抓着他黑乎乎的下巴颏,一边把他的脸转向了顾庆坤,这段时间,顾家很安静,陈桂花也很老实,没有什么风吹草动。顾庆坤也很少出远门,他不出远门,他张喜鹏就没有什么进项。
“虎皮呀,你家里有替你挣钱的了,你就拽了,还需要人家三番五次地邀请你吗?”张喜鹏往前一步,几乎要和顾庆坤贴在一起。他昂起头,一双恶狠狠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顾庆坤的大眼睛,这双大眼睛里没有喝醉的痕迹,只有满眼的红血丝,似乎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顾庆坤不睡觉去做什么了?他那个媳妇也不至于让他忘乎所以吧?再说他也不逛红房子~
张喜鹏的个子不高,他的个子只到顾庆坤的肩膀,他又胖,走起路来扭着肥胖的屁股,翘着鼓鼓的肚腩,模样黝黑,远远看着像从煤坑里捞出来的球,全身上下挂着水,那不是水,那是油,满身油光光的。
顾庆坤眨眨眼睛,“张爷,您盯着俺看,看得俺全身不自在,您是不是发现俺得了红眼病啦?”
一听顾庆坤嘴里这么说,吓得张喜鹏全身一哆嗦,紧接着他倒退了好几步。他站稳脚步,撅撅嘴唇,“你,虎皮,你真的得了红眼病了吗?”
“不知道,那天俺那个老娘们瞅了俺一眼,她说这几天给去淘点草药洗洗……有点痒痒,有时间俺准备去坊茨医院瞅瞅~”顾庆坤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脏兮兮的大手挠着眼角,一边向张喜鹏迈了几步,“张爷,您见多识广,您给俺瞅瞅,是不是红眼病……”
张喜鹏一边后退,一边摆手,“站住,你站住,不要靠近我……”
然后,一转身,带着他几个手下窜出了酒馆,他还不忘了扯着嗓子向酒馆里吆喝了一声,“虎皮呀,你出去杀猪,给带回几个猪腰子……”
“好!”顾庆坤跌跌撞撞奔到了酒馆门口,他依靠着门框抬眼向外张望着,“张爷,冲您这句话,俺也要去一趟八里村,给您取回几个猪腰子……”
这个时候,张喜鹏已经坐上了滑竿匆匆而去。身后只留下一串耀武扬威的、“扑腾扑腾”的脚步声。
顾庆坤长长呼出一口气。
两个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
顾庆坤抬抬眼角,低着头,嘴里喃喃着,“告诉你家主人,俺明儿就去八里村。”
“……”两个年轻人嘴里没说话,他们向顾庆坤弯弯腰,然后,一转身迈出了酒馆。
顾庆坤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把他懒洋洋的身体塞进了他的那张虎皮椅子里。他的思想负担很重,这次出去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陈桂花,至少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可,他又不知怎么开口。
陈桂花站在锅灶前,她手里端着碗玉米碴子粥,她没回头,“他们都走了~你真的要替他们去取炸药,是吗?”
“你怎么知道?”顾庆坤猛地往前探探身子,满脸惊讶。
“你是什么人,俺也很清楚,你不会让那一对年轻人去冒险,是吗?”
“……”顾庆坤抬起眼角看着陈桂花清瘦的身体,这个女人跟着他也没享福,整天担惊受怕的。
“让俺去可以吗?”
“你以为那是去取一筐玉米,如果那么简单,他们自己就送过来了……你吃了吗?吃了就去睡吧。”顾庆坤有点不耐烦。
这个时候,天完全黑了,漆黑的夜竟然带着一股股凉气,冷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