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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解连环·花错 九张机

夜深。杭州。

江南的秋夜寒意袭人,丝丝冷风从窗棂缝钻进来,凛冽清寒,这女孩儿坐在灯下,将针头在发梢上一擦,叹了口气,对着针脚又慢慢地补起针来。

这件天青色的背心穿在他身上,想来定会跟司空大叔那样斯斯文文的,当了副总镖头了,那不应该跟局子里那些只知道挥拳抡刀的镖师一样了,结交的也会是这城里有头有面、说话慢吞悠然的人,何况他本来就喜欢吟些诗词歌曲,本不粗人。

可是,也许这件背心他是永远不能穿上了。

瞿镖头他们已经回来了,局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他做的那些惊骇人的事,又说他是什么余惊澜、萧谈笑,有的还说他竟是花家的人,叫花错的,他本是去护那支镖的,却怎的最后反是他劫了镖走了。局子里已经派人去照会花家,要花家交人,想来这次局子里是不会轻易饶恕他了。怪不得这些天与司空大叔照面时,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怨恶之色。女孩悠悠叹了口气,这些江湖中的纷纭变幻哪是她所能了解,她唯一清楚的是那个男人曾经跟她有过那么颠狂的一夜,有过那么隐秘而甜密的回忆。

她小心思里哪里会在意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她心里想的只是这么天寒着,他穿的衣可足?他所有的衣都已经浆洗好了。她心里只记得他走时对她说过:“等我回来,娶你。”

娶你,一想到这两个字女孩儿的脸上就有了晕红,仿佛在人前给人看着,低下了头。她才不会管他是谁呢,余惊澜也好,萧谈笑也好,还是什么花错,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眼神邪邪微笑淡淡的时大哥。不管别人如何看他,在她心中,他永远是最好的。

窗外秋夜的风冷着吧,呜咽着一阵起一阵伏的,将窗纸鼓得胀起又凹下,幽幽的烛光便是一晃,风门上隔年贴的“佛”字儿掉了角儿,在丝丝凉风中簌簌抖动,平添了秋夜的凄寒,可是那一阵隐约的清歌,便在这凄寒的夜,凄寒的风中传来:

“……烛剪西窗,想当时是那般切切迷乱情意,鸳鸯枕前发尽千般誓愿,痛煞人也,这一个情字如何了得!梅开东阁,自负我四书读尽五诗阅透,弓刀箭马遍考子弟,指看山河,这一个豪字如何展得!樽飞北海,纵横天下刀光剑影,江湖少年江湖老矣,把一杯酒,这一个悲字如何浇灭!月满西楼,到而今秋深江南美景萧瑟,无可奈何花落去,想着她了,这一个去字如何,如何……”

袅袅飘来,清越缥缈,这女孩儿心里却是蓦地一惊一喜:是他!这针放了,手中背心丢下,脚步已奔到门边,略一停,略一迟疑,那手已不听使唤地开了门,脚已不听使唤地奔出。过了院子,出了大门,狭长的浆洗胡同还未奔到一半,那皎皎月下,已有一人踏歌而来,便在倏忽之间,这女孩儿已在时非我怀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

时非我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同口一阵脚步声慢慢走来,一个人淡淡道:”我也知道他会到这里来的。”

浅浅从时非我怀中抬起头,就看见他的脸色奇怪:“你?”

时非我淡淡道:“有人来了。”

浅浅看他背上看过去,就看见一位轻爽飘逸、气宇轩昂的中年儒生踏月而来,枫叶套花月白底背心,银灰色的袍子在月光下闪着光,束着绛红腰带,脚下蹬着黑冲呢千层底圆口布鞋,弯月眉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几乎不见眼白,八字髭极整齐地撇在两旁,说不出的人才出众,光采照人,竟是她见过的那花满庭。

花满庭道:“打拢二位,实在万不得已。二少爷,得罪了。”

时非我转过身看着来人,淡淡道:“花庄主只怕说错了吧!我什么时候变成二少爷了?在你眼中,我只怕连一个最普通的佣人也不如的。”

花满庭道:“我没错,你才错了。你的确是二少爷,我却并非花庄主。花庄主现在还是花玉人,他是我父亲,也是你父亲。”

时非我道:“反正迟早他会把花家交给你的。谁叫你母亲是名门闺秀,元配正房,你又是花家长子,这花庄主不落在你身上,还能落在谁身上?”

花满庭奇怪地笑笑,停了一停,道:“好久不见,咱们哥俩好好说说话不好吗?用不着这样一见面就撞牛吧。”

时非我略一沉呤,对浅浅道:“你先回去,我跟他说几句。”

浅浅深深地凝注他,凝注得那样认真,好像他马上又要离开她似的,过了很久才低低道:“我等你。”一低头,细细地脚步远去了。

少年游

花满庭看着浅浅的背影,淡淡道:“这女孩儿倒也不错,只是出身低贱,玩玩倒是可以,要想进门那是要给咱们花家惹羞了,就像当年父亲一样。哦,不过二少爷以前在花家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使唤丫头,二少爷的母亲也是使唤丫头出身,二少爷倒是不忘本的人。”

时非我道:“花庄主说得对,使唤丫头哪里能够跟翰林家的大家闺秀相比,因为一个是天上的仙女,一个丑胜无盐,我好象听得父亲说过,当年父亲死活不认这门亲事,是爷爷跪下求才答应去迎亲的,因为这翰林家几代为官,搜刮地皮厉害,积下了不少钱,这嫁妆丰厚着呢。”

这两人都用能够说出的最恶毒的话语来刺伤对方,可他们的面容却带着平静的微笑,真的就像兄弟俩在说家常一样。

花满庭道:“有钱不是坏事吧?我好象听说二少爷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曾经为了一点点小钱吃软饭,偷盗抢劫都做过的吧?”

时非我无言以驳:“我的事花庄主倒还知道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