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镗镗镗镗”的敲锣声又响起了,伴随着刘氏兄弟‘发粮票了,发粮票了,每家出个人来前院认领’的鬼哭狼嚎地叫喊声。
等江大军回到前院的时候,前院已经排起了队伍,队伍前头还有一张从江家搬出来的吃饭用的大圆桌。
刘大爷坐在桌后,桌在上放着一堆写着人名与地址的小纸袋与一小盒红印泥。
每个纸袋里装着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票,轮到谁了,刘大爷就把属于谁家的小纸袋递上,里面装着他家当月的粮票。
户主当面点清,然后户主把自己家的黄皮黑字、盖着红色印章的粮本递给刘大爷,刘大爷在当月的位置盖上粮店的四方形红戳,这个领粮票的流程就算走完了。
临走刘大爷还会提点一句--七月份快过去了,家里还有剩的米票面票抓紧花出去。
其实到了月底,哪户人家还有剩余粮票啊,这又不是早些年,每户人家买粮只能买全家五天的份额,现在每户一家一买一般都是一个月的。
有自行车的用自行车推着,没有自行车的也会拉上一辆板车,比如江大军家全家七口人,平均每人每月30斤粮食,一个月的份额也不过210斤,自行车走一趟就完事了。
按理每家有多少粮票,每家都是清楚的,分发粮票应该很快的。
然而总有些大妈大婶算术不好,在那里数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催的,如果哪个小年轻脾气不好,忍不得前面慢慢腾腾的队伍,说两句怪话,保准一顿吵闹。
分到粮票的人就可以拿着这个去粮店买粮了,另外买粮还要另外花钱的,粮票只是一种买粮资格证明,而不是去换粮食的证明,粮票本身是没价值的。
但事实上,粮票从一开始出现就是有价值的,有价值自然就有价了,跟钱划上了等号。
有人说,这个时代最了解京城片区的不是派出所的公安,也不是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而是粮店的人。
他们不仅认识片区每一户人家的人,还知道他们家人口数量、谁在哪工作,谁家刚娶了媳妇或者生了小孩,派出所民警不知道的事,粮店的人都知道。
谁家要是24号没人在家,邻居是不能代领的,粮店的人也不能为你一户人专门跑一趟,那就只能劳您大驾,有时间了自己去粮店领票。
“师傅,一起去盛和斋啊,”王小帅拉住刘大爷的胳膊,不让他走。
“你们小年轻聚在一起,加上我这老头子算什么,不去不去,”老刘摇头拒绝,“还有啊,允许你下午晚来半小时,但不能喝多了。”
这个年代简直是酒鬼们的天堂,后世的人上班前喝酒都是不允许的,更不要说这个时代酒驾都没人查。
“刘大爷,既然您不去,那就把这条鱼带上,给我几个小兄弟跟妹子尝尝鲜。”
江大军抓起一条三四斤的青鱼,从院里拔了几根草,从鱼鳃上穿过,这是江大军这几天跟海子边钓鱼的钓友新学的技术。
“那哪成啊,这不成了收受贿赂了嘛,”刘大爷连忙摆手拒绝。
“唉,刘大爷,您又不是什么国家干部,这算哪门子贿赂啊,还有这鱼也不是我的,是国家的,我就只有它的使用权,所有权归什刹海公园呢,别人要告您收受贿赂,那也是什刹海公园行贿,”江大军随口跑火车。
“哈哈,按你说的,合着我不收还不行了,”老刘见赵秀英也在场,没有阻止,也就不客套了,从江大军手里接过鱼,笑呵呵地走了。
后世很多人说人群里,你至少要有几个朋友,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律师,但放到现在,医生跟律师分量加一块也比不上一个粮店工作的朋友。
……
盛和斋大堂,这几天,江大军每天早上都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过来,已经很熟悉了。
而且每次走的时候都多带俩油饼给赵秀英,虽然多数是进了小五跟大民大两兄弟的肚子。
中午来盛和斋吃饭,江大军还是第一次,比起早上的人来人往,中午这里可算是空快了。
京城以前就是首善之地,有钱有权势的老饕多,自然催生出一大批老字号的馆子。
所谓的一楼、二烤、三轩、四顺都是清真馆子,闻名于外的八大楼、八大居那是鲁菜饭庄,至于全聚德烤鸭现在味道还行,但也撑不起京城南波万的名头。
至于后世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满汉全席,勉强可以看作是国宴的前身,但更多的是虚假宣传,原因有四:
第一,跟四大天王有五个一样,满汉全席的数量也不是只有128道,参与过满汉全席的菜品加起来有将近200道,其中满族菜翻来覆去的也就12道菜。
第二,满汉全席大都不是现吃现做,而是提前一天做好的,也就是说多数是隔夜菜,味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第三嘛,那些满汉全席是老康为了满汉一家亲的说法,全是扯几把淡,正常人搞融合还会分满人席与汉人席吗?
满人分六等席,汉人分五等席,这分明是阶级与民族划分的很森严好吧,哪里看出融合了?
第四,满汉全席也不是御膳房搞的,而是外朝的光禄寺负责筹备的。
那些宣传自己是御膳房多少代传人、会做多少道满汉全席的人,都是骗子,真正会做满汉全席的只能说是光禄寺传人,好吧?
光禄寺出品的工作餐什么味道,从遗留下来的资料看,吃过的官员们没一个不骂的。
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中记录了一条明朝当时很有意思的谚语: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说的是京城四大名不符实的东西,其中光禄寺的茶汤指的就是宫廷内外上筳席的饭菜。
至于改朝换代会让光禄寺雄起,那是不可能存在的,跟中国男足雄起一样不可能。
清人章学诚在随笔文集《乙卯札记》中记录了京城十大最可笑的事,排名第一的就是光禄寺的茶汤。
另外说一句,御膳房的由来是从清朝顺治皇帝开始的,但改变历朝历代规矩,死活不让光禄寺做饭了的是明朝的皇帝,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都负责为皇帝管过饭。
可见,连皇帝老儿也不待见光禄寺的饭菜。
光禄寺为什么做饭难吃,也是有缘由的,除了他们自己抽水太狠之外,他们也请不到好厨师。
明清的光禄寺主官才正五品,勉强算是中层干部,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京城还有那么多超品的皇亲国戚、王爷阿哥的,光禄寺能跟谁抢人去。
……
盛和斋在历史传承这方面没有什么优势,周围街坊都把这当成了早餐铺子。
真要吃请,那肯定是去有名的字号,花的钱都差不多,为什么不去家更好的呢。
也就王小帅跟江大军两人年轻,耐不住性子嫌路远,就近选盛和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是散装白,菜是家常菜,说实话,味道一般。
“老江啊,说实话,我是有些羡慕你,”王小帅有些上头。
“羡慕我?”江大军有些愕然,“你小子都进粮食系统了,你还羡慕我?
咱们一块的同学,现在大多数还在家瞎待着,没个正经工作呢,哪个比得过你,我稍微好点,考上高中,不也留级了吗?”
“扯淡,跟我还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个你,”王小帅不屑道,“论笨咱们交好的同学中,肯定你是第一个了。”
“哈哈……”原来是在大堂闲着没事的矮个服务员,被王小帅的话给逗乐了。
“李哥,求放过,”江大军双手合十告饶道。
不看店员李比自己壮实的身子,就凭大堂白墙上那六个‘不得打骂顾客’的大红字,江大军都觉得应该给饭店从业人员应有的尊重。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了,什么是我是咱们中最笨的一个,我要是最笨的那个,你这连高中都考不上的家伙算什么?”
对于王小帅,江大军就没有那么客气了,重拳出击。
“嘿,我那是学不进去,没你那个努力劲,”王小帅随手从兜里掏出一盒大生产,自顾自的点上。
“你忘了,刚上初一的时候,全班俄语成绩你是倒是第一,到初二的时候你的俄语成绩就排全班前头了。
我要是有你那劲头,也不至于现在就工作了,当时佟老师都说了,但凡你有江大军一半的努力,也不至于考不上高中。”
王小帅口中的佟老师就是他们的俄语老师。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智商不高的低能儿,”江大军没好气地回道。
江大军抢过烟,也掏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就受不了,呛得直咳嗽。
按说作为一个老烟枪,江大军不至于这样,但谁让这时代的香烟是没滤嘴呢。
这个时代的烟厂赚起钱来真的是丧心病狂,难怪大生产外号‘死人烟’。
其实,现在全世界的烟厂都一样。
去年,也就是1964年,英国皇家医学院才公布了证明吸烟与癌症的患病几率有关的证据。
吸烟有害健康字样最早出现在香烟盒上还是1971年。
江大军表示惹不起,赶紧把烟头掐灭。
“哈哈,不会吸烟你就别糟蹋好东西了,”王小帅连忙把烟夺过去,揣进布兜,“不要看不起自己,咱们的佟老师不就经常拿你举例子,说努力也是一种天赋吗?”
有位名人曾说过:成功是99%的努力加1%的天赋,然而1%的天赋往往更重要。
貌似大爷爷真的没有学习这方面的天赋,但他有一种名为努力的天赋。
“我记得当时佟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咱们班这些同学中,如果只有一个能考上大学,那一定是你,兄弟,哥们相信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还等着你将来当上领导照顾我呢。”
江大军能说啥,拿起酒盅跟王小帅干了。
连tm的王小帅都觉得自己应该上大学,那家里的父母呢,只会对他江大军的信心更大。
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