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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二 变天

“延王……不,是庶人李玢儿孙众多,流放岭南之后,不少都还活着,于是这些人竟派人送了书信去给各镇节度使,请求主持公道还有仪王和东宫一系幸存的皇孙甚至皇曾孙,也都散发出去很多檄文”

那令史气急败坏说到这里,见贺兰进明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其中有几张檄文送了过来,檄文中说,陛下本来就不是复推之后得臣子拥戴登上大宝的,也不仅仅是因为运气,而是本来就设计了南阳王和仪王,又用花言巧语挤兑了平原王退出,这才最终捡到了皇位。”

贺兰进明只觉得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他噌的起身,快步到了外头,见廊下院内都无人,他方才稍稍放下一点心,毕竟,李徼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到他如何得位的问题。等到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抢过那令史手中的几张纸,一目十行匆匆扫了一遍,登时想到了当年则天皇后武氏执政期间,那些大唐宗室因反对和叛乱而遭到的残酷清洗。

难不成现如今当年那场惨剧又要重演?不,当年和现在情势不同,现在的情势更糟糕

“先不要奏报,等十六王宅那边有结果再说。”

贺兰进明终于做出了决定,吩咐那令史注意搜集这方面的所有消息,管控中书门下五房的舆论,他方才把人打发了下去。可是,有这样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消息横插一脚,他再也没心思算计房玛何时去职,更多的是担忧时局。可就在他枯坐等消息,度时如日甚至如年的时候,等来的却是房玛因为没请得圣命在杜幼麟那碰了个钉子回来,又被李徼召去了紫宸殿的消息。

这一次,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即便再希望房玛滚蛋,自己能够援引盟友入政事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雪中送炭。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房玛真的因为自作主张而被罢相,又或者是遭到更严厉的处分,但使众多被流放的宗室四面乱写信乱发檄文的消息传开,李徼勃然大怒,未必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往政事堂里头加设一个人,到时候难不成他这个宰相一个人顶缸?此时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李徼登基之后就大多呆在大明宫,自己从政事堂赶过去路途不长。

即便这段路不算最长,可宫中不得骑马,当他最终来到紫宸殿,已经是大约两刻钟之后的事了。在那高高的台阶前,他迎面撞上了两个脸上带着几分烟熏火燎的焦黑,衣衫上还有斑斑血迹的男子下来,看那服色,他立刻认出是楚王李仿和齐王李代。尽管在从前,宰相的实际地位往往高过亲王,可李徼这些儿子趾高气昂骄横跋扈,没有一个省油灯,贺兰进明不得不在礼数上更恭敬一些,可李仿和李代却连还礼都不屑,只微微颔首就撂下他扬长而去。

贺兰进明好歹也是士林中有名的人物,受到这样的轻视,他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便招手叫来一个内侍,低声问道:“两位大王这是从十六王宅回来见陛下的?”

“是。”那内侍见楚王和齐王都已经走得远了,这才敢悄声多解释两句,“御史台大牢已经被填满了,陛下大发雷霆,可两位大王却一意孤行……这里来了两位大王,御史台那边还有三位大王。唉,怪不得御史中丞年前换人,换上的都是这些大王的应声虫啊”

贺兰进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还是悲哀。李徼这天子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既然有君临天下的名分,真的痛下决心收拾几个逆子,振臂一呼就会应者云集,用得着如今这样只能在宫中跳脚?他没有再问什么,撩起袍角就开始沿着一级级台阶上去,等到了紫宸殿外,他便听到了里头房玛那招牌大嗓门。

“陛下若是再姑息下去,沸腾的绝不只是十六王宅和百孙院,而会是长安城内几十万军民百姓”房玛见李徼仍只是双手掩面不做声,他简直急得快疯了,“陛下,刚刚楚王和齐王都已经说了,御史台中关了一二十宗室除了当年则天皇后诸武专权的时候,大唐何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住口,不要再说了”李徼终于勉强恢复了过来,瞪着房玛怒喝道,“你不得朕命便擅自去飞龙厩调飞龙骑,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下去,朕现在不想听你这些利弊之说,这是朕的家事,不用宰相插嘴”

这不是家事,是国事

房玛很想来上这么一句当头棒喝,可是眼前发黑,浑身无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心里第一次体味到李适之当年的感受。直到被冷风迎面一激,他脑袋稍稍清醒了几分,这才注意到身边扶了自己一把的,赫然是同在政事堂却不怎么和睦的贺兰进明。

“我正好进殿,陛下却没心思说话,我见房公你脸色不好,便索性拽了你出来。”贺兰进明压根不提是自己打的小报告,又如同挚友似的宽慰了房玛好一番话,见对方情绪稍好,一回到政事堂,他就把那个没有禀报上去的超级重量级大消息给抖露了出来。下一刻,他就只见房玛面如死灰,若不是他还帮扶了一把手,只怕这位侍中转瞬之间就会坐到地上去。

“陛下真的是做错了现在他处置几位大王,大不了幽禁,最多夺爵便可以平息众怒,可一旦民愤由天下各处席卷而来,到那时候,纵使金枝玉叶也将碎为齑粉陛下啊陛下,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贺兰进明见房玛竟是如此情绪激动,他登时眉头大皱。现在要紧的不是悲愤,而是想出办法来可是,等到房玛终于平静了下来,他与其相对而坐的时候,来自枢机房的消息接踵而至,却全都是糟糕得无以复加。房玛双手颤抖地看过了这些急报,最后抬头看着贺兰进明说道:“陛下既然是执迷不悟,那么,就把这些东西送去给楚王齐王等这几位大王去看。知道天下民怨沸腾,民心不稳,他们怎么也应该知道利害才对”

尽管贺兰进明很怀疑这样做是否有用,可眼下死马当做活马医,主意又是房玛出的,他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默然点了点头。他就只见房玛把所有文书一股脑儿全都揣在了怀里,竟是亲自往外走去,分明是打算和楚王李仿等人来上一场正面交锋。尽管往日很讨厌这个执拗的老头,可此时此刻,贺兰进明却忍不住为房玛默默祷祝了一声。

希望这次能让那几个被权力冲昏脑袋的皇子迷途知返

帝都长安的街头,早已没有了数年前叛军围城的任何痕迹,只有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一个中年白衣书生策马缓缓走在朱雀大街上,目光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第一次怀疑自己出山回京,打算上书谏言是否有意义。要说朝中无贤臣?贺兰进明在士林之中名声很高,房玛亦不是无能之辈,三省和各台监之中亦有不少能人,可是,御座上坐着什么样的天子,决定了帝都就是什么样的气象。否则,岂会他昨日刚到长安,今日十六王宅便是那般乱象?

“房相国在御史台被楚王打昏过去了”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嚷嚷声,白衣书生有些难以置信地蹙紧了眉头,可随着他往大明宫的方向赶去,一路上的消息就越发详尽。当他来到丹凤门时,赫然就只见这里围拢了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人当这密集的人群终于让开了一条通路,容得一辆显然是载了房玛的牛车通过之后,四面八方便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陡然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呼喊。

“诸王残暴,天子不仁”

纵使李泌曾经是少年神童,博览群书,看惯了各种史书上的奇闻异事,听到这陡然一声之后,赫然一呼百应,他也不禁硬生生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扭头便走,却是径直前往郭子仪宅邸。然而,远远看见那座豪宅的时候,他也同时看清楚了门前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军,看清楚了过往行人全都要遭受盘查,一颗心登时沉到了无底深渊。

郭子仪放弃兵权留京,为的还不是大局,结果,换来的便是天子的如此“看重”

“想当初杜士仪离开长安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算到了今天?”

李泌喃喃自语了一句,终究拨马回头,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之下拖得老长。他从未有过那么清晰的预感,长安城,又或者说大唐,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