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地告诫自己要戒急用忍。又默默念了一串据说能够平心静气的清心咒之后,今天在朝堂上被接连打脸的周延儒首辅,终于再次振奋起精神,抛出下一个议题:与髡贼议和。
当前南京朝廷的颓势已经相当明显,即使放弃了江北的扬州和滁州等据点,借助滔滔长江阻挡住闻香教妖人的脚步。但撤回来的一万多野战部队,也绝对挡不住澳洲髡贼和崇祯废帝的两面夹攻。
鉴于拥立新帝朱以海的南京朝廷。与被强行废黜的崇祯帝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两边无论如何都只能大战一场。相反,澳洲髡贼在占领杭州,控制了江南一角之后,就一直没有继续向北进攻,挺进江南腹心之地。虽然不知道这些贼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考量。但似乎还有谈判的余地。
因此,周延儒觉得眼下哪怕是虚与委蛇也好,也应该派人跟澳洲髡贼接触谈判一番,以便于集中力量,迎击上游之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周延儒的这一见解都是很合理的:
“……目前髡贼盘踞杭州,已得江南一角;闻香教妖人肆虐江北。与金陵不过一水之隔,纵有长江天险,也难保贼军不会寻隙偷渡南下。而湖广又有强敌在侧,对留都虎视眈眈。局势演变至今,朝廷已是不堪重负。只能对髡贼暂时议抚。谋求苟安一时,使朝廷全力对付上游危局,保全留都。舍此别无善策!”
但问题是。这世上就是有着那么多的事情,从来都跟合理性之间乃是绝缘体在周延儒提出此项建议之后,刚刚因为被迫掏钱而憋了一肚子怨气的东林君子们,立刻就炸开了锅:
“……万万不可!髡贼在浙江屠戮缙绅,折辱士子,作恶多端!朝廷岂可饶恕此辈的滔天罪孽?”
“……可耻啊!我堂堂天朝上国,岂能对这等粗鄙蛮夷屈膝?”
“……启奏圣上,臣弹劾首辅周延儒,身为内阁首辅,肩负天下之望,却赞画无功,不能为陛下安内攘外,反倒对外夷奴颜婢膝,实在是罪该万死!我大明自从立国以来便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纵然昔日土木堡之败,瓦剌大军围攻京师,也从无屈膝乞和之事,岂可在今日为区区一髡贼破例?”
……
诸位清流言官全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向着周延儒这个卖国奸臣猛烈开火。一番义正词严的口水喷下来,周延儒霎时间就成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被铺天盖地的骂声所淹没。而其他的东林大佬,即使明白与髡贼议和才是正确选择,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帮周延儒说几句话他们都还盯着周延儒屁股底下的首辅之位呢!若是能够趁机污了这厮的名声,日后倒阁起来岂不是更加便利?
最后,无可奈何的周延儒只得黯然收回此议,同时在肚子里暗暗叫骂:你们这帮站着说不腰疼的酸丁,难道就不知道本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所谓的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吗?
还说什么不割地不和亲不赔款呢!朝廷过去为了安抚各路鞑酋和土司而封赏的官衔,赏赐的银帛。难道还少吗?只不过没有像昔年的两宋一样,用上岁币的字眼而已,实质上又有什么差别?
可在此时此刻,尔等却还在那里聒噪,说什么丧权辱国、有辱礼教,可是你们难道就有那种移山填海,挽狂澜于既倒的本事吗?嘴皮子倒是都好像能够指挥千军万马!要不这髡贼就让你们带家丁去打打看?
然而。尽管周延儒的心中吐槽不断,但终究还是没有力挽狂澜、舌战群儒的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京朝廷往悬崖下跳总之,在东林君子的“英明决策”之下,南京的永和帝小朝廷,将继续以一副缺兵少饷的虚弱状态,勇敢地跟崇祯帝、闻香教和澳洲髡贼三家敌人,同时进行着激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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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场廷议自始至终,御座上的朱以海陛下都一言不发,漠然地看着文武百官在下面喷口水斗鸡眼。直到群臣散朝之后,这位在丹墀上充当了小半天木偶人的永和皇帝。才活动了一下手脚,径直向后廷走去。
跟前朝这些杂草丛生的大殿一样,由于整整两百年无人居住的缘故,南京紫禁城的后廷同样也是一片荒芜,甚至还要更加破败一些:茂盛的藤萝草木早已爬上了宫殿的石阶和窗台,一棵棵碧绿的小树苗在砖缝里发芽长大,逐渐把铺地的砖石撑裂……乍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被丛林吞没的玛雅古城一般。
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都市丛林”里,只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偏殿被打扫了出来,充当朱以海的寝宫朱以海原本的妻妾都在逃亡路上失散了,到南京之后也没顾得上再娶,所以这么点地盘倒还住得下。
此时,正有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略显拘谨地守在宫门口。看到永和皇帝出现在门外,这中年太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皇帝进来,又屏退左右,表情显得很是紧张。不过,永和皇帝的表情倒是很淡定,只见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对那太监问道:“……之前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陛下,都办妥了!”那位曾经护着朱以海从山东一路南逃的亲信中年太监,连忙低声答道,同时将几个褡裢摆到皇帝面前打开,内有度牒两本,半旧僧衣数套,打火石、干粮、钱币若干其中既有大明的铜钱和银锭,也有西洋人的金币和银币,甚至还有“澳洲髡贼”的华元纸币,也不知这个中年太监是从哪儿弄来的。此外还有一套剃头工具,一看就是随时准备化妆成和尚跑路的模样。
而这也正是永和皇帝朱以海的目的“……嗯,甚好!”朱以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几日注意打探宫城道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就剃了头发换上僧袍逃出去!这鬼地方寡人是再也不想待了!”
“……遵命,陛下……可是,陛下,难道您就真的不要这皇帝之位了?”中年太监有些迟疑地问道。
“……皇帝?嘿!寡人这算是个什么皇帝?名不正言不顺的,比三国那会儿的汉献帝都不如!天下的宗室没有一个肯服气的。汉献帝身边尚有几个忠臣呢!寡人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信得过?”
一提起这事,朱以海就霎时间变得满脸忧郁,“……抓不住权柄,说话没人听倒也罢了,坐在御座上当个木偶也没什么,毕竟都是之前就说好了的。可是你看看,那帮乱臣贼子每个月才肯给寡人一千两银子的用度,哪里维持得下去?而且,他们给寡人住的这是什么宫殿?简直就跟那闹鬼的废弃宅院似的!这居然是皇帝住的地方?记得王府里那几个小妾生的庶子庶女住的屋子,也没有破败到这般不像话的地步吧!”
他指了指如今身处的这座寝宫,虽然已经被粗粗打扫和修缮过一遍,但还是弥漫着萦绕不去的腐朽霉味,“……哎,当初真不该鬼迷心窍,上了钱谦益那个老东西的当!居然跟崇祯爷去抢皇位!这下可好,当真是骑虎难下!照着眼下的架势来看,甭说什么君临天下了,只怕连这南京城也守不住几天啦!
若是让崇祯皇爷打进了南京城,那些朝廷大臣恐怕只要跪下来痛哭忏悔一番,多半就能被免除前罪、改过自新了,至不济也就是辞官回乡而已。如果崇祯皇爷想要江南安稳的话,就对他们下不得狠手。
只有寡人这个伪帝,却是铁定要被他们给推出去顶缸,而这种事情注定就是死路一条!就寡人的猜想,如今这城里多半已经有人在偷偷联络武昌的崇祯皇爷,要拿小爷我这个伪帝的脑袋当投名状啊!”
“……唉,陛下!您可真是命苦呐!”
那中年太监闻言,想着自己小主人眼下看似尊贵,其实如履薄冰的地位,一时间也是老泪纵横,“……都是咱家没把您给伺候好啊!到时候怎么去地下见老王爷和大夫人呢?”
于是,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又悄悄地探讨起了在危机来临之时,设法化妆逃出皇宫的计划……
正当南方的大明帝国,一如既往的闲庭信步、拖拖拉拉,慢悠悠地筹备着生死决战之际;北方的大清王朝,却还在犹如烈火疾风一般地狂飙猛进,以惊人的速度恣意攻略着中原汉人的花花江山……(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