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在一个月之前,当负责收容难民的军警在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饭团,然后要求全体难民不分男女一律进行卫生检疫和消毒的时候。其它的年轻女人还有些扭扭捏捏,甚至差一点引起了骚乱,日暮铃音却是落落大方地当众脱掉了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抱着孩子站了出来,让几个戴着口罩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个通透。在她的带头作用下,难民的检疫工作才得以顺利进行。
那些检查出疾病的人被送到了另一个隔离区,而日暮铃音等人则吃上了一顿丰盛的热饭,又享受到了一个热水澡按照医生的说法,为了所有人的健康,她们在上船前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洁,消灭身上的病菌和跳蚤,否则一旦在居住环境拥挤的船上闹起了瘟疫,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于是,每个难民身上的破旧衣服都被统一焚烧,换上了不同规格和型号的水手服,然后还领到了毛巾、牙刷、牙膏、香皂、水壶和饭盒。当日暮铃音在时隔数月之后终于再次洗上热水澡,使用上在战时十分稀罕的香皂之际,一时间当真是禁不住热泪盈眶带着刺鼻漂白粉气味的热水,从金属的莲蓬头里喷洒而出,拍打在她的脸上,而同样温热的泪水,也顺着热水在她的脸上缓缓流淌……
再接下来,未亡人日暮铃音和她没断奶的孩子,就开始了终日蜷居在船上的生活,很拥挤也很无聊。更让人不舒服的是,由于船只一直停泊在码头旁边不动弹,没有通气管的自动送风,使得舱室里的空气总是十分浑浊,幸好吃穿用度都不缺,更重要的是非常安全,至少总比之前的逃难生涯强上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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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婴儿的哭声吵醒之后,舱室里的几个女人也都没有了睡意,开始叽叽喳喳地小声聊起了天。有人思念起了自己不知下落的亲人,而日暮铃音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死于轰炸的大女儿和死在了吴港的水兵丈夫……又过了一会儿,随着“叮铃铃”的电铃声,众人纷纷从床铺上起身梳洗,准备前往餐厅吃早饭。
顺着长长的舱道,日暮铃音抱着孩子从空气污浊的三等舱里爬出来,第一时间就拼命地大口喘息,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才排着老长老长的队伍,一点点地慢慢往餐厅里挪腾……
按照原本的设计,邮轮的餐厅是足够容纳全体乘客同时用餐的。但如今这艘邮轮被充当难民营使用,足足多塞了一倍的人,一部分餐厅和酒吧也变成了安置难民的大通铺,于是,就餐的座位和桌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难民们必须排着长队分批进餐,幸好,日本人似乎早已对这种事情很习惯了……当日暮铃音抱着孩子前往餐厅的时候,已经有几波难民用餐完毕,此时正在甲板上散步闲聊,利用难得的休息时间放放风。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队,期间又奶了一次孩子之后,日暮铃音终于挤进了餐厅内,里面一侧是固定的金属餐桌,一侧是领取餐点的柜台,跟学校和工厂里排队打饭的食堂也差不多,但是内容却丰盛得多,即使是最简单的早餐,也有雪白的精米饭,香喷喷的面包或饼干,作为主菜的鱼罐头,还有紫菜、虾皮和干贝煮成的清汤……如果是午餐和晚餐,那么通常还有咖喱饭、牛肉罐头和鸡蛋粉做成的炒蛋,以及额外给小孩子配发的糖果和糕点。除了没有香烟和酒之外(为了以防万一,船上禁烟禁酒),简直就是在天天过节!
这些大本营无偿配给的救济食品,就是在战前也称得上奢侈,稍微穷一点的普通日本人根本吃不上。哪怕是小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的人,想要天天这么吃也会非常肉疼,到了物资匮乏的战时,就更是别提了。
在走进餐厅之后,日暮铃音先是凑到墙边的饮用水龙头旁边,给自己的水壶灌满了凉开水,然后才去柜台领了自己的那一份配给伙食:满满的一盒白米饭,一纸袋的小饼干,一个鱼罐头,还有装在搪瓷茶杯里的紫菜汤,外加为了照顾她这个哺乳期母亲而额外配发的一盒森永牌水果糖在发给她这些东西的时候,柜台后边那个戴着白帽的厨师还很抱歉地说,牛奶已经没有了,只能多给她一点糖补补身子……
好吧,之前每天早餐只要抱着孩子上来,为了照顾她这个做母亲的,厨师总是会额外给她发一瓶牛奶。
虽然她早已心满意足换成之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光是早餐的这些食品,就足够她吃上一天的了!
自从上了这条船,每天多吃多睡不运动,她原本消瘦的身材已经丰腴了许多,连肚子都微微肥了一圈儿。哎,真希望这样天天好吃好喝的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最少也要维持到孩子断奶的时候吧?日暮铃音如此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政府想来肯定不会一直让大家白吃白喝……似乎也只能服从安排了。
不过,虽然早餐免费配发的食品丰盛得堪称夸张,可是能够坐下来安心吃饭的地方,至少在此刻却是一座难求。船上餐厅里为数不多的金属餐桌四周,早已挤满了人,很多小孩子甚至都只能坐在父母的腿上。而且每个已经有人的座位旁边,至少都有一两个人端着饭盒和茶杯在守着……未亡人日暮铃音女士抱着她的孩子,在人满为患的餐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胳膊酸得快要断掉了,还是找不到一个空出来的位置。最后只能选择了放弃,转身走出餐厅,打算在甲板上随便找个清净的地方,将就一下蹲着吃饭算了。
很显然,跟她打着同样主意的人也有不少,日暮铃音又在同样人满为患的甲板上转了好一会儿,才在靠近舷梯的栏杆旁边找到了一块没人的地方,蹲下来打开了饭盒。然而,她刚刚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就又被一个水手驱赶开。因为一队穿着军装制服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乘着卡车来到了码头上,正在依次从舷梯登船,其中颇有几个金发碧眼、容貌英俊的西洋白人……而日暮铃音刚才恰好堵住了舷梯在甲板上的入口。
不过,这些西洋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如今的日本人都知道,虽然国家正在跟美英鬼畜浴血厮杀,但同时也在跟俄国毛子结盟。所以在本国的地盘上偶尔出现几个西方白人的面孔,也是很普通的事情……但眼尖的日暮铃音却敏锐地注意到,领头那个洋人的领章图案并非俄国人的红星,而是黑色的铁十字!
虽然作为这个时代的普通日本家庭主妇,未亡人日暮铃音女士的见识也很有限。但得益于战争时期日本政府铺天盖地的各种宣传,这个铁十字徽章究竟代表了什么,她还是晓得的那是德国盟友的军徽!
天啊……莫非他们是德国人?等等,德国不是已经战败了么?他们现在还来日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