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夜宴,并不是热烈的欢快调,而是朴素的家常调,主要也是沈让和凡进在说,而其他人在听,也就陈开在他们聊到原西的时候偶尔插几句话。
凡进并没有跟陈开说过太多自己过去的事,包括沈让,甚至刚刚来之前,也只是说去见一位故人。
沈让这个人,陈开也只是分析大夏经济形势的时候,了解过京都沈家的基本信息,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作为沈家长子,陈开对他所知,甚至不如其弟,也就是沈家次子沈适从。
因为沈适从才是沈家生意的接班人!
见到沈让之前,陈开或许会觉得是沈家遵循了异于主流的,立贤不立长的原则,沈适从因为商才被选定为接班人,但是见过沈让,又听了他与师父的闲聊,陈开才知道,事情或许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甚至都不是简单一武一文的差异化培养的那一套,尽管沈让有无惑大成境的宗师身份。
因为沈让属于那种很容易抓住事物本质的那类人,这类人,通常在很多方面,都不会差。
说是闲聊,但处在这个层次的人物,不经意间就会聊起大事。
沈让是认识唐若惜的,也知道唐若惜的眼疾,二人便从唐若惜聊到凡平安,再聊到凡尘商号,甚至谈论起原西经济问题。
聊着聊着,沈让就看着许飞,问出一个陈开也一直在琢磨的问题。
“我本来在京都等着兄弟,不知兄弟为何忽然从许州绕道京西,再经洛州北上?”
“因为京都有人不欢迎我。”凡进看了看陈开和许飞,犹豫了一下,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不会是陛下吧?”沈让语出惊人,但是在场的,除了许飞,并没有人感到惊讶,或许陈重不算,因为他心里只装了陈家,皇帝什么意思,好像与原西人从来都不怎么在乎。
凡进点了点头。
皇帝最担心的是什么,他的子民贫困?他的大臣奸佞?他的敌人强大?还是他个人毁誉?
都不是,皇帝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掌控的人事。
“咱们这位陛下别的不说,心倒是挺大的,难怪老头子最近一直缠着我,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我遇到许飞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因为辑凶司动了许家,却将许飞送到我面前,辑凶司是皇帝私器,他这是明着出题,用许飞问我的态度。”
“你若不管许飞死活,谈不上低头,至少表示不会干涉皇权圣意,你若保下许飞,当然也谈不上对立,但至少表示不会受皇权圣意的约束了。”沈让很快就明白其中关窍。
“所以我留下许飞,但是不入京都,算是个了一个回避的态度吧,但是他又派了杜珙和沈绩前来见我,不想让我回避。”
沈让皱起眉头,但凡进并没有太多忧虑,而是看向许飞:“孩子,你的父母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因我而死,这便是你想要知道真相。”
许飞从凡进提起他开始,便一直注意听着,当凡进自承与他父母的死有关时,他其实理解不了其中深意。
但字面意思却足够清楚:皇帝令辑凶司杀了他的父母,但是起因却在正好救了他的凡进身上。
他看着这个让他不自觉产生好感的恩人,想要去否定性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否定些什么。
说他是骗子?好像不对,说自己不信?也没道理不信。
终于,他只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他听到了自己不能理解的,但是又不得不相信的真相,只能践行不受仇人恩惠的朴素准则,那就先离开吧。
沈让想要出手阻拦,但看到端坐的凡进,终究没有动作,只是看着陈开追了出去。
陈重很自然地跟上,柳如飞也施礼追去,给自己最敬重的两个人,留下空间。
“我只是好奇,想要确认一些事情,他也只是个孩子,你完全不用这么直接地告诉我,也让他知道真相,他不懂的。”
“有些事,我本来准备在与马空拳一战之后,再择机相告,但是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说出来。”凡进看着沈让:“沈大哥,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听到凡进话语的沈让,不自觉地攥紧双手。
“我得了一种叫做心脏衰弱的绝症,无药可医,最多只剩下两年的时间,这也是我急与马空拳一战的根本原因。”
“兄弟,你我十多年未见,什么时候,这种事也敢拿出来开玩笑了?”沈让避开凡进的眼神,自然是不信这个惊才艳艳的兄弟,会有这种命运,呵呵笑道:“或者你就是被那个庸医给戏耍了,我们十几岁相识,我沈让从未在你跟前夸耀过自己出身,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告诉你,大内御医,我随便谁都能叫来给你露两手,也能让你知道,那些所谓的江湖神医,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
他摇头晃脑地笑着说着,只是没有听到任何反驳的声音,终于,他笑不下去了,回望凡进的眼睛。
凡进也不再多说,就那样笑着看向沈让。
砰地一声巨响,铜锅里的汤汁溅起老高,但很快被凡进轻柔地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