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
“四万啊……”
宅邸偏厅内幽幽响起两道轻颤,如同不得归处的孤魂野鬼,徘徊神圣庙宇外所发出的嗫嚅。
四万大军其实不算多,特帕尼克斯麾下诸多附庸国,可轻易调集超十万人。
但这个数字也不少。
塔洞城只有一万五千人,还各自为营,分属各国而无统一管辖。
关键也不在人数上。
而在情报中所说的甲胄、神兵、猛兽。
神祇威严他们早已见过,而如今得真神赐福的军队,一定无所睥睨。
此外。
山丘城之主遭遇审判,令神祇意志显现。
人们原以为因信仰伪神,而引来神怒之罚;可现在所呈现的却并非如此。
山丘城子民一样曾信仰伪神,如今非但没遭审判,反而分润了山丘城之主的财富。
维胡特尔犯下罪?
什么罪?
贩卖奴隶,欺压子民的罪。
但这在各城邦国君主、贵族看来,本就是理所应当。
我为君主,你为子民,本就应奉献你的一切。
那么现在审判意志的逻辑就很直白了。
神祇不允诸国续存,而要以神国取代颠覆,建立全新的……
秩序。
凡君主、贵族,都将遭遇审判。
各城邦国若心怀侥幸,唯有死路一条。
便如那山丘城之主一样,变作审判高台上的烂肉,被万千子民唾骂。
再看将情报带来的一对父子。
在赘述这段话时,即便那中年人尽力克制,却也隐约流露出欢喜雀跃的情绪。
他们不就曾是那山丘城子民的一员,伫立台下对他们曾经的主人发起审判?
曾经如狗一样的奴仆,如今却要撕咬它们的主人?
大腹便便的贵族老爷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他道:“还有吗?”
中年人摇头:“没有了!这是我等出逃前所知的一切。”
他抓住重点:“你等?除了你父子,还有别人?”
中年人愣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应有三四十人……”
“我等从密道入城前,似乎有人正要登山。”
贵族老爷的脸色陡然一冷,又在瞬间变作笑意,道:“好了,这些事情我已知晓,你二人先下去等待领赏吧。”
正在这时,少年情不自禁道:“我,我们不要赏赐,我们想要……”
但没等他话音说完,那老仆就怒斥道:“闭嘴!主人命你等下去等待,等待便是!”
“来人,带他们去我房中歇息!”
几名侍卫踏入,便带着父子离去。
只待房门重新关闭。
老仆再也难以控制情绪,惶恐道:“主人,真神为何要审判我等?各国城邦已开始修建均衡的神像,向祂奉献信仰……”
“那山丘城之主不傻,肯定也会效仿,可他如今却……”
“还不懂吗?神祇想要的不只是信仰,还要我等所拥有的一切!”
“那,那我们难道不应奉献?”
“奉献?”贵族老爷冷笑,“维胡特尔不正是奉献了一切,最后连他一家亲族也都奉献了进去!”
“这是一条死路,没有侥幸可言,唯有与那审判之军进行抗衡,才是生机。”
老仆又道:“可,可如果神罚再一次降临呢?”
听到这话,便是那贵族老爷也面露几分惶恐,可这惶恐最终变作狰狞,“横竖都是死!各国君主要死,我也要死……”
“你觉得你逃得过吗?”
老仆浑身猛颤,不自觉望向桌上摆放的“均衡神像”。
几乎所有权贵家中,都以改换信仰。
可如今事实已经证明……
仅是改换信仰无用。
“主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则消息不得走漏半点风声,不可令那愚民知晓一切,否则将会引起大变!”
“立即召信使前来,我将写密信送往特帕尼克斯国,呈于特佐佐莫克。”
“那审判之军不过四万人,就算如描述中所言,可驾驭猛兽,有坚硬的甲胄与神兵,但塔洞城关隘,唯一条通路!”
“别说四万,便是四十万也可守住!”
“一旦密信送达,各城一定派遣大军前来;只要守住塔洞城,我等就无忧虑。”
“除非。”他也看向桌上神像,“除非那真神真能以神罚灭世!”
话到此处。
他再向门外高呼,“来人。”
又有侍卫踏入房中,他下达指令:“立即派人清查所有入城的密道,凡有自密道入城者,格杀勿论!”
“是!”侍卫转身离去。
老仆再道:“主人,那父子二人呢?”
“杀了!在各城援军抵达前,山丘城的一切不可流传!”
“我会与城中各国事务官聚首,一齐下令,封闭塔洞城!!”
话落。
他急匆匆离去,只留老仆一人呆滞原地。
许久后,有人走入房中,才将老仆唤醒,“父,你怎么还在这里?那父子一直在询问,何时能见您?”
一名侍卫来到面前,正是老仆的儿子。
老仆惊醒,看着儿子道:“怎么就只剩下你一人?”
“其余人都被派遣前往搜查密道了!剩下的也随主人出门,大宅中只剩下我一人负责看守那父子俩。”
“父,主人可有命令降下?”
老仆深吸一口气,道:“杀了他们灭口!走,带我过去!”
宅邸后院。
一处三间小屋,便是老仆的居所。
那对送来情报的父子俩已等候多时,终于得见老仆到来,连忙祈求——
“大人,请救回我的长子吧!剔除他的奴籍,让他随我回家!”
然而,老仆的儿子却拔出铜制的长刀。
他们的炼铜工艺虽落后,铜刀也不如石斧一类武器坚固,但作为贵族侍卫配备,却可附带美观性。
当然,以这铜刀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易如反掌。
刀刃在屋中四角火盆的照耀下,不断反射寒芒。
中年人吓傻了,却不忘将仅剩的幼子护佑在身后,“你要做什么?”
“你不守承诺!你答应过我的……”
老仆面无表情道:“你长子的确经我手下的商贾贩卖出去,我也知他去处。”
“但剔除奴籍,岂是那么轻易的?”
“除非他自己立下战功,得他的主人赏识,否则就凭我一言,无济于事。”
“我只能告诉你,你的长子还活着,其余的便要看的命运了!”
“至于你二人……主人要你们死!山丘城之事将引起诸国动乱,不得泄露分毫!”
“什么?”中年人如遭雷击,他为长子一事奔波一年多,全凭信念感支撑着。
原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他的生机仿佛被抽离,目光灰暗。
“杀了他们!”老仆再道。
侍卫已经上前。
可就在这时,那少年竟挡在了父亲面前,“杀啊!杀了我们,你们也得死!”
“神使曾说,凡犯下罪罚者,皆要遭受审判!”
“知道维胡特尔为什么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