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没顾得过来害怕。可这次不一样。出了这道关卡就是另一个世界。对白界,我从小就有种恐惧。大概是听了太多关于那地方的可怕传说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会退却。”
“噢,那就好。你可不能害怕。你是咱们的穆夷徒啊。”
“放心吧,我只是心里害怕。真踏上那片土地时,也就没什么了。”
“对前些日子出现的恐怖天象,我也很害怕。”晟原吁了口气道,“但父亲说那是好兆头。”
“天鸟吞日?”稚英摇了摇头,“我对那倒没什么担心。我们村的巫师很早就跟我说过,他说他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太阳被天鸟和天狗吞噬的记录。他说其实太阳并不会真被吞掉,它只是在向天上神灵供应能量。既然这种情况不是头一次发生,所以我想没什么。”
“我可从没听过这种说法,”晟原表示不信,“他不是骗你的吧?”
“应该不是。”稚英淡淡一笑,“他有本书,书上就那样写的。”
“我可没听过这说法。不过,父亲也说那不是坏事,估计真没什么吧。对了,你知不知道为何要在此地设置关隘?”晟原忽然问。
“听侯爷说,是为了守护通往白界唯一的通道。”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抵御可能存在的入侵。”
“入侵,什么人的入侵?”稚英好奇的问。
“我以为你心里多少能猜到些呢。”晟原掀起眉,面带笑意,“你可亲手杀过一头。”
“野兽?”
不,怎么可能。
那铁麟兽虽生得怪异,却并没那么可怕。修筑如此险峻要塞,派军人不辞劳苦常年驻守,就为防止那些野兽通过?简直是疯了。
“这我可不相信。”稚英说。
“是啊,我也不信。”晟原眯起眼,嘴里呼出一团白气,“所以我一直很想去亲眼看看雪山背面到底有些什么。这愿望总算就要实现了。”
说完,他的目光又转向北方,朝白茫茫的雪雾中望去。
视线前方,令人生畏的白界遥不可见。目前能看见的还只是两道灰白高耸的山体,大山部分为冰雪覆盖,偶尔裸露出灰色岩石。远处则是一片白雾朦胧,不见尽头。
从此处抬头望向天空,困于两峰遮蔽,只能见青白一线。
*
在足够容纳两百人进餐的大厅里,除了少数值岗卫兵,八十余人全都集中于此,为又一次被他们称之为“白界巡骑”的例行任务送行。
大厅里热气腾腾,除了刚蒸好的荞麦馒头,大钵炖肉也还冒着热气。一旁长条烤炉上还有七八只大铁盘,每只盘子下面用炭火余温煨着整只整只的熟羊腿。
卫所军士身上全都没有穿戴重铠,而是裹着毛皮,戴着毡帽。乍看起来,这帮雪山守卫穿戴得就跟猎人村的猎人一样。
稚英看见有不少人端酒对?戈、成谯表示祝贺,祝他俩“荣升”。
但这只是刚开始时的情形。
喝过一阵之后,那些祝贺过两位新任“猎骑兵”的人一改最初的赞许和恭喜,又纷纷对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后辈依依惜别。
他们甚至为两名优秀的年轻人感到惋惜——至少在稚英看来是这样。
虽然跟这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但稚英却并不感觉生疏。实际上他非常享受这种近乎于旁观者的角色。他认为这能更好地让他发现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
他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劝酒,听他们吹嘘自己酒量如何。他还抽空注意观察仄铎大人跟另外几名军官的表现。他认为至少在用餐时,身为军官的表现要得体得多。
军官们总是交头接耳,小声交谈,端起酒杯也只象征性浅酌一口,而不像大头兵们,总是整杯酒一口灌下去。完了还要甩着腮帮子,叫人看他多么豪迈。
稚英很认真地观察这些有趣现象,并分析其中道理。
偶尔也会有人找他喝酒。“来,敬我们最年轻的穆夷徒。”他们向他举杯。稚英来者不拒,跟谁都喝。喝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竟毫无醉意。
后来,大厅里有人开始唱歌。紧接着便是更多人加入到合唱中。
“嚯,威威,嚯……咴咴龙炎马,铮铮刀与剑,烈烈血似火,烁烁照碧原;嚯,威威,嚯……有我铁甲军,奔腾千里行,月下思妻儿,满营尽箫音。嚯,威威,嚯……”
歌声雄浑激昂,齐声呼吼时,简直快要把屋顶震塌。
以前在格里村,村民们也会在涂血仪式上载歌载舞,但最多不过十来个人一起,还两三个分为一组,彼此唱和,声势远不如这种大合唱来得震撼。稚英听得入迷,差点也想加入合唱。
但他最终还是没开口。
当歌唱结束,众人又开始相互劝饮,一边喝,一边还得讲出让对方甘愿喝酒的理由。
喝着喝着,也就分不清谁劝谁了。
稚英听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兵在跟成谯谈心,说他哥俩如此年轻就被选去执行需要喝了壮行酒才走的任务,不知是该感到骄傲,还是难过。他还说毕竟在座还有比他哥俩年长,比他哥俩身体更为强壮的人。他说上面应该派这些人去才是。
?戈、成谯兄弟此时也喝多了,不管跟谁,都能拉着说上半天话。
在整个宴席过程中,那位叫饶牧的卫所指挥官一直在跟仄铎大人细声交谈。稚英注意到他似乎对这次任务不太理解。
“大人,我们已收到消息,说这个温季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听见指挥官显得有些担心地对仄铎大人说。
“是的,时间很紧。”仄铎大人则回答他道。
“难道晟原公子非去不可?”
“是的。”仄铎大人用刀切下一片腿肉,斯文地塞进嘴里,“他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