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问身后紧跟着的莲心,这是谁做的纸?
二舅娘都走了好几天,不可能是二舅娘造的。
“先生,是我做的。”
莲心低着头,上前两步,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显得有些瑟缩,细声认错,
“我见那口缸里还有一些纸浆,就,就自作主张,让四少爷做了个木框给我。”
盛姣姣看了莲心一会儿,又看向阴干的纸,再看看莲心指的那口缸。
这缸里的纸浆,是之前齐二娘子没有用完的,想来不造纸之后,齐二娘子也没功夫清理这些东西,便让这些纸浆一直酵在了缸里。
盛姣姣走过去看了看,又问莲心,
“二太太教过你怎么造纸?”
当初齐二娘子琢磨造纸,就是盛姣姣给她写写画画了一整套步骤,齐二娘子是一个人琢磨了好久时间,才坑坑巴巴的造出了粗纸。
小小的莲心摇头,丫髻上的碎米花珠钗晃动着,显得她蜡黄的脸都丰盈了几分,她低头回道:
“我见过二太太造纸。”
也许并没有一次完整的观摩过这个造纸的过程,可是曾经莲心在齐家的院子里启蒙,而造纸的棚子就搭在院子边上,过了这个造纸的棚子,便是齐三娘子的药田。
所以莲心偶尔见齐二娘子在这棚子里忙活着,她将那些细碎的画面拼凑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造纸步骤了。
盛姣姣听了,心中讶异,低头看了莲心许久,才抬起手来,摸了摸莲心头顶的丫髻。
她想起谭戟同她说的话,人无完人,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有所缺憾,那必定在别的地方,就有所长进的。
“莲心,往后你不必做粗活儿了,除了端茶倒水,读书写字,你琢磨着,多造些纸吧。”
盛姣姣蹲身下来,牵起莲心的小手,一双凤眸中递着笑,又抬起莲心的小脸来,温和的同她说道:
“人有所失,必有所得,莲心,我很高兴,没有将你这颗明珠蒙在尘土里。”
面前的小小人儿看着盛姣姣,她有些不解,但盛姣姣显得很高兴,她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出了棚子,站在雪空下。
盛姣姣指着天,对莲心说道:
“你要高兴点,莲心,离开你的过去,对你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今后,当你翱翔在天际时,你再回头看你的过去,终会非常庆幸,有人曾经放开了你的手,也放过你。”
莲心听不懂盛姣姣的话,但她知道,盛姣姣想她开心一些,于是莲心朝着盛姣姣行礼,规规矩矩的,
“是,先生,莲心今后一定常常高兴。”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高兴起来,如今的自己,已经比太多的孩子都要幸运了,不仅仅没有被卖去军寮,反而入了齐家。
在齐家,她要做的活儿比在自己家里还要少许多,有新衣服穿,有肉吃,还能读书写字。
莲心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齐家,也喜欢盛姣姣,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姣姣儿......”
院子前面,传来了谭大娘子的声音。
盛姣姣一抬眸,便见谭大娘子扶着瘸了一条腿的谭大爷,正站在一排篱笆外头。
黄色的细篾扎的篱笆上都是雪,谭大爷一脸不自在的表情,手里拄着根拐杖。
天上的雪依旧在下,谭大娘子的头上,插着盛姣姣托张晋带给她的那根发簪。
张晋打着伞,跟在谭大娘子与谭大爷的身后。
盛姣姣急忙往院子里去,她身后的莲心动作利落的上前,将篱笆的门儿打开,放了谭大娘子与谭大爷进来。
“听说你们来了几匹马,我就带你大伯来帮忙了。”
谭大娘子搀扶着谭大爷的胳膊,到了盛姣姣的面前,解释着此行目的,又说道:
“你大伯啊,以前同硕国打仗的时候,照料过汗血宝马。”
这事儿对于齐谭两家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汗血宝马比起本地将士们用的战马,很明显更威风凛凛许多。
只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马的品种比起本地战马要好上许多。
张晋如今在给盛姣姣办事,自然也知道齐家新得的这二十匹马是良驹。
他去给谭大娘子送簪子,谭大娘子问起,他就给说了。
谭大爷原本正坐在门槛儿上抽旱烟,一脸了无生趣的样子,一听张晋描述这马的高度、精气神儿、颜色,还说马一出汗,便是血汗。
谭大爷立即了然,齐家得的便是在大泽有价无市的汗血宝马了。
便赶紧的让谭大娘子给他收拾了,换上干净的衣服,一定要来齐家一趟。
不等盛姣姣说话,谭大爷撑着拐杖,站在雪地里,急道:
“汗血宝马出自硕国,这马一运到北地就是死,快带我去看看,你们都是怎么照料的。”
说着,也不等别人来搀扶他,自拄着拐杖,晃荡着那一条空荡荡的裤管,往齐家后院儿去。
盛姣姣与谭大娘子对视一眼,她的脸上带着忧心,以及对于谭大爷也来了齐家,她还表现出了一丝意外。
跳马湖里,很多人都知道关于谭家的祸事。
十几年前,大泽同西边的硕国有过一场大战。
治寿郡的半数儿郎都参与了这场大战,那场仗打败了,老皇帝大怒,战死的将士根本没得到多少补偿,还杀了几个底层的将领。
但究其原因,根本就不是底层将领的锅。
当时一半因为组织不利,一半因为辎重拖拉不到位,导致这场大战以大泽惨败终结。
当年黄果村的儿郎,更是战得黄果村成了一座空村,谭戟的阿爹死在了硕国,谭大爷断了一条腿回来了。
自那之后,谭大爷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不说,更是从不轻易从家里出来。
上回谭戟纳采,谭大爷来了一次,这么长的时间,还是他第二次踏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