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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牛康年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放肆地发泄道:

“这猪圈里哪还有兵?!都是猪!我是猪,你也是猪,大家都是猪!不管东洋鬼子,西洋鬼子,想啥时宰咱就啥时宰咱!你狗日的不逃,爷们该逃还得逃!谁敢挡爷们上路,爷们就学鲁连长,拼它个狗日的!啥国家、民族,哄鬼吧!谁想代表国家、民族、谁去代表,爷们只代表自己……”

林启明听不下去了,铁青着脸,对身边的营副费星沅命令道:

“派人把他押起来!”

费星沅却有些犹豫,看看林启明,又看看牛康年,先做了回和事佬:

“老牛,别闹了!快入列吧!林营长说的对,军人要有军人的规矩,长官训话时不兴这么插嘴的!有事散操后再说!”

牛康年偏连费星沅也骂上了:

“你他妈算老几?也来管老子?!老子说了,老子只代表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没啥长官了!逃出去,活下来,算老子命大!死在这臭猪圈里,老子也活该!与你们屌的关系都没有!”

费星沅气得直哆嗦,手向队列一挥,前排站着的几个弟兄跑了过来,三把两下,扭住了牛康年,而后,仰脸瞅着营长、营副,等待进一步命令。

林启明道:

“先关到小红楼的房间里去!”

弟兄们把牛康年扭走了。

牛康年被弟兄们扭着,还挣扎着扭头大骂林启明和费星沅,啥脏话都骂出来了。

林启明只当没听到,镇定了一下情绪,又接着刚才的话头说:

“因为咱们是国军,代表国家,所以,就不能不替国家着想。同时,我林启明也相信,国家对我们也会负责的,会通过外交途径,最终解决租界三万弟兄的问题。我说政府会负责,是有根据的,举一个例子来说,我们三万弟兄每月的生活给养,就是政府通过俞鸿钧市长按期向租界管理当局支付的!中央和国府从来就没忘记咱们。中国民众,尤其是上海民众,也没忘记咱们。上海各界同胞直到今天,还在为咱们募捐。”

林启明激动了,眼中蒙上了泪:

“弟兄们,咱们不是孤立的,咱们身后有个伟大的国家,有个伟大的民族;一定要相信,最后的胜利是属于咱们的!退一万步说,就是国府的全部交涉都失败了,咱们出不了军人营,抗战胜利的时候,咱也一定能列队开出这座孤岛!到那时,弟兄们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后人们会说,咱们不是孬种!咱们的肩头扛起过这个时代的沉重国难!记着,是咱们的肩头!”

弟兄们也激动了,哗哗鼓掌,掌声中,有人呜呜咽咽地抽泣。

林启明又说:

“比起守德信公司大楼;这里的情况应该说是好多了,至少没有鬼子炮轰、扫射。在德信公司,弟兄们都不怕死,都愿随我林某人尽忠许国,今天在第九营弟兄们难道就不愿和本营长一起尽忠许国了么?!我不相信会这样!我了解我的弟兄们!”

又是一片令人感动的掌声。

“就连牛康年,我也觉着他是好弟兄!在德信大楼,他打得多好!是和本营长一起最后撤出大楼的。那时,他已负了伤,胳膊上,我记得。他今日这么胡闹,准是窝了什么瞎火,本营长不会怪他。但是,我说过,咱们是军人,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从今天起,一切要恢复正常,上操、精神升旗、学文化,都要正常起来!都得记着,咱们不是囚犯,是军人!1776团第三营还在,本营长还在!”

训话结束,费星沅喝起了口令,要全体弟兄立正,向左转,面对东方,面对那面精神上的国旗。

是一个阴沉沉的春日,看不到那轮现实的,也是精神的太阳。东方天际上的云层很低,很厚,宛若犁过的田地,一道道犁沟都看得清。犁沟汇拢的远空,一片辉煌的霞光。

他喝令奏乐,升旗,而后,笔直立正,对着东方那片霞光,庄严地将五指并拢,缓缓举过头顶,又缓缓靠近了破旧军帽的帽沿。弟兄们则高高昂起头,向东方行注目礼。

他觉着军乐在响,国旗在升,自己的生命也随着军乐的奏鸣和国旗的上升,进入了一个辉煌的境界。

真好。这一切真好。他又回到了第九中国军人营的弟兄们中间。又能理直气壮地带着弟兄们向国家和民族保证自己的忠诚了。他将象524团的谢晋元团副一样,把军人营变成一个锤炼弟兄们人格、意志的特殊战场,让这特殊战场上永远飘荡着民族不屈的旗帜。

军乐在响,国旗在升。

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流到了脸上,露珠儿似地缓缓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