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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涂国强在押送他们回营的囚车里,就看到了白科群那张欠揍的刀条脸。两只拳头禁不住攥了起来,极想一跃而起,用拳头砸断他的鼻梁骨。白科群显然明白涂国强的凶恶念头,根本不敢正眼瞧涂国强,面孔一直对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

车到了第九中国军人营门口,白科群先跳下了车,涂国强马上也跳下了车。在门外巡捕房办完有关手续后,白科群战战兢兢往小红楼走,涂国强不即不离地跟着。跟着进了小红楼,四处看看没有巡捕在身边了,涂国强上前揪住了白科群的衣领。

楼里正识字学文化的弟兄们,都没意识到他们要开打,还涌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大都是招呼涂国强的,对白科群并没有几个人搭理。涂国强死死揪住白科群,胡乱冲着弟兄们点了一通头,便把仇恨的目光集中到了白科群苍白的脸上:

“狗东西!你他妈说,为啥要卖老子?老子那点对不起你和弟兄们?你狗日的只顾自己,跟着鲁西平跑了,为啥又把老子和弟兄们供出来?”

白科群很慌,双手护着几乎要被涂国强揪破的衣领,呐呐道:

“涂……涂连长,这……这事不……不怪我,是……是罗斯托上尉要……要了解营……营区里的情况,我……我说走了嘴……”

涂国强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到白科群的嘴上:

“不怪你,只怪你狗日的嘴,老子知道!老子专打你狗日的嘴!”

白科群半边脸上立即现出一片脉络清晰的暗红,嘴角也流了血,大约是牙花被打破了。他可怜巴巴地向聚在面前的弟兄们看,弟兄们都默默观战,一动不动。

涂国强知道弟兄们不会同情白科群的。白科群卖了他和几个参预谋划逃跑的弟兄们不说,还坏了弟兄们的大事。那日,如果白科群不跟着鲁西平跑,不带动大伙儿一齐跑,事态不会闹得这么严重,他们集体逃亡的机会,或许还会有。白科群跟着鲁西平一跑,牛康年再他妈一吆喝,一切全乱了套,送了三个弟兄的命不说,还使营区的西洋鬼子加强了防范措施。他谋划的自由事业,他的英雄梦,都葬送在白科群手里了。今个儿,他要给白科群一次扎扎实实的教训,让白科群懂得日后咋着做人。

巴掌变成拳头,出其不意地猛砸在白科群的鼻梁上。伴着拳头砸下去的,还有恶狠狠的话语:

“这一拳是老子赏你的!谢你请我到中央捕房去做客!”

话没落音,拳头再次扬了起来,还想冲着那鼻梁来一下,却因着白科群的及时躲闪打偏了,落到了白科群的右眼眶下。

“这一拳是代表弟兄们赏你的,谢你和弟兄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白科群满嘴,满脸都是血,开始嗷嗷叫着,挣扎还击,只可怜这东西又瘦又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飞起一脚便将白科群极利索地喘倒在楼梯口的垃圾筒旁。垃圾筒被白科群倒下的躯体撞翻了,灰土,废物落了白科群一脸一身。

他扑过去还要打,一个弟兄将他拉住了:

“涂连长,饶他这一回吧!白……白连副怪可怜的,也……也不是真想害谁!”

站在楼梯上的小豁子却道:

“胡说!白连副就是有意害人!不但害了涂连长,还害了我,让我饿了一天饭!”

小豁子挥着脏兮兮的拳头,极明确地鼓励他:

“涂连长,往死里揍!揍死这狗东西多省两碗糙米饭!”

又一些弟兄喊:

“揍!揍这屄养的!”

“问他还敢卖人不?”

这鼓励与支持益发使涂国强野性大发。他原倒不准备再揍的,可弟兄们这么一喊,就觉着不揍出白科群的屎来便对不起弟兄们的善心好意了,遂不顾罗斯托上尉再三强调的卫生,骑到白科群落满垃圾的身上,又是一番擂鼓打锣般的猛击,直打得白科群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弟兄们当中,也有白科群的狐朋狗友,开打时,大概就有人向营里的巡捕报告了。他还没有从白科群的身上爬下来,罗斯托上尉已带着翻译官刘良杰和几个随从士兵赶到了小红楼。

也恰在这时,林启明和费星沅双双从楼上下来了。罗斯托上尉和林启明、费星沅都盯着他的脸孔看,看得他挺不自在的。

罗斯托通过翻译官刘良杰问: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打架?”

他不知该说啥。

弟兄们也都不作声。

小豁子挺机灵,干咳了一声说:

“罗长官,他……他们是争一条毯子,涂连长说毯子是他的,白……白连副说是他的,两人先是争,后……后来就打起来了,我看见的!”

罗斯托通过刘良杰问在场的弟兄们,弟兄们有的点头称是,有的说没看见。

罗斯托走到挣扎坐起的白科群面前,用铮亮的皮靴踢了踢白科群的屁股,用生硬的中国话问:

“是这样吗?”

白科群可怜巴巴地抹了抹脸上的血,畏怯地点了点头。

罗斯托又明确问:

“你要提出控告吗?”

白科群茫然地想了想,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