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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35

“不要试图在恶魔面前自杀。”我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除非你希望把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他。”

36

因斯·赞格威尔捂着被我踩断了三根手指的右手,瑟瑟发抖地攥紧流血不止的纱布。这是冒犯天使的最低限度的惩罚,为他在面对我时不出门迎接,而是试图用0-08将我赶走——这一可笑的行为。

所以他依然不敢靠近,也不敢坐下,侍立在我坐着的椅子前侧方,用最恐惧、最警惕的眼神注视着我,和我手上的原本属于他的笔记本。我将我花了2镑新买的帽子递给他,示意他帮我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他犹豫了几秒,伸出那只五指俱在的左手,不甚灵巧地接过了它,亲力亲为地挂上。这很好,证明他学乖了,明白即便是恶魔也不愿意随时挂着血迹。

今天是阴天。我心情不错地翻了翻这本日记,发觉廷根这座小城市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那位「安提哥努斯公爵」的木偶又为值夜者指出了一名它主人的后人,这可怜的小玩具最初是家族里最受欢迎的人偶,如今成了悬在安提哥努斯家族末裔头上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比如一个“身上怀有特殊秘密”的,叫伦纳德的值夜者,一个离奇地没有死去的克莱恩,也是值夜者。还有昨晚闯入我梦境、吃了我给沃尔小姐和她的朋友准备的下午茶的梦魇,邓恩·史密斯。

黑夜女神麾下的值夜者真是人才济济啊。

我大概翻了翻这本笔记,用了很久,皱皱巴巴破破烂烂,之前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描述自己如何躲藏、如何用巧合引开追击的值夜者。在叛逃的几年里他辗转各地,最后来到这座小城,图谋相邻途径对应序列4的圣物,试图跨途径晋升,因此才暗中做了许多布局。可是从记载来看,成功的部分寥寥,那个克莱恩总是引发意外状况,使他的目的不能完全达成。

“好心的因斯·赞格威尔提供了帮助?”

我念了一下这句话,他看起来更害怕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窗户逃走。可是连冥界之门都无法让他逃走,一扇通往花园的窗户又有什么用?但我不仅不打算苛责,反而要夸奖他:“我就说为什么Z先生的汇报里居然会说「成功种下了种子,母体情况稳定」,按照我们的预期这一次神降的第一步就不可能成功。原来是你动了手,没有让母体在那时死掉,做的很好。”

这很有趣,我想。——我没记错的话,黑夜教会的封印物「0-08」,名字是阿勒苏霍德之笔,对应的是「观众」途径的序列一「作家」,造成过天使死亡。0级,保密度最高,不可外传,即便是告知相关人员的时候也只会描述最简单的外观。

这样一件封印物能够被只有序列5的主教掌握已经是让人难以想像的事情了,更难以想象的是居然三年了他还没有被写死,甚至成功地躲开了一系列追捕,又混到了黑夜女神的眼皮底下。

按照道理,0-08应该对这种层次的执笔人没什么兴趣,那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没有细想这件事,毕竟,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更高层的叙事者、比幕后黑手因斯·赞格威尔更幕后黑手的人来推动这一切的话,「观众」途径目前顶端的那位正在扮演自己儿子的太阳就是最大嫌疑人。

“你做的很不错,因斯·赞格威尔,你很有趣。”

我合上笔记本,对上他惊愕怀疑的眼神。我说的是实话,因为恶魔喜欢这样卑劣的幕后黑手。明明一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样子,却连血染双手都不愿意,宁愿通过暗中影响来恣意玩弄他人的生命;明明拿着最高等级的封印物,却始终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地躲在阴暗的角落。他注定会成为牺牲品,而我很愿意看他继续垂死挣扎来打发时间。

“所以我不会帮助你,不会眷顾你,不会保护你。你要自己坚强地苟且偷生下去,让我欣赏你更加卑劣的一面——为此,我可以给予你一些祝福。”

隐藏得不太好的愤怒凝固在他的脸上,因斯·赞格威尔仅存的那只深蓝近黑的眼睛里露出些许狐疑又警惕的神色,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无权拒绝。

37

结束对因斯·赞格威尔的拜访后,我来到下街,确认一下这座城市的“痛苦”是否合格。

由我的下属,「节制天使」理查·恩斯特建立的“恩斯特慈善基金会”至今已经有两百年。祂是个优秀的人类,能干的人类,也是良心过于丰富的人类。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把慈善行业当作毕生所求去做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位天使。因此,祂的锚是基金会里受到资助的全部老弱病残,善良是祂的本性,是祂的人性,一旦祂试图抛弃这一切,就会立刻失控。

慈善是无底洞,基金会永远入不敷出,但又永远在建设新的济贫院、福利院。作为首领,理论上的被供奉者,理查·恩斯特甚至需要用自己的世俗身份去四处拉赞助,不过贵族们可不会在乎慈善这门事业。

祂从弗萨克回来的时候向我献祭了相关的报告,即便有点底蕴、了解祂的身份的贵族们,也只是给予了这没有任何回报的事业总和不到10万镑的资助。

和工厂主们舒适的小楼别墅一墙之隔的是数十个人挤在一起的小小房屋,工人们一周仅仅几苏勒的肮脏地铺,廉价变质的食物。因此理查执着地给我产业里的工厂增加对人体伤害更低的新式机器,给工人们高了10%的薪水和相当让人惊叹的工伤医疗拨款,于是我的工厂很快就因为竞争不过同行而接连倒闭,微薄的利润让工厂的会计都找不到捞油水的缝隙。

这一行为也让我远在因蒂斯的“家族”损失惨重,一度失去近半影响力,真正的负责人在被同行排挤、因无力承担员工的福利而遭到员工的合力告发、不得不低价将工厂卖给竞争对手后,还在工厂主的圈子里得到了一个人傻钱多冤大头的蔑称。

这一出闹剧之后,产业真正管理者收回了交给理查的商业权力。并且将工厂、股份投资和种植园全部收回,只有和其他人一样压榨廉价劳动力甚至奴隶,才能给理查提供慈善行业的原始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