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过河,有进无退,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搏,兴许还有个活头。
子衿已深谙这其中的道理。他随即伏于案前,取来纸笔,书信一封,派人快马加鞭传给雅鱼。
隆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生机的,渭河水已经彻底结冰,上百艘绵延千里的宝鸡水师战船,像是被固定在另一个洁白世界一般,动弹不得。
军师姜云子不得不连夜下令兵士带上所有辎重,小心翼翼地踩踏着还未完全牢固的冰面过河。侥幸的是天公作美并没有人落水。
水师上了岸就变成步兵,这便是子衿心目中那些过了河的“卒”子。
雅鱼同军师姜云子这阵子相处下来,两个年龄跨度近半百的人竟成了忘年之交,特别是在排军布阵上,两人竟是出其不意地心照不宣。
不过他们水师没有过上岸的先例,因此并没有带帐篷之类的避风所,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熬的日子。
所幸水师的装备穿着足够厚实,也不至于冻伤或者是悍死。
……
……
子衿一个人来到梦语殿下的帐篷里,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梦语殿下听后脸上并无喜悦的血色,反而愈发忧郁了许多。子衿注意到她的脸庞已经开始有了明显浮肿的现象。
这是暝天敕魂散慢慢渗透血液造成的后果,不出半月便会彻底改变她的美丽容颜,就像撕毁一幅绝世佳画那般,不留半分墨色丹青。
梦语殿下也深知这其中厉害,身为一国之君,对于她来说死亡并不可怕,但她希望的是死在战场上,哪怕是被敌人一刀斩断头颅,她也死而无憾。
毒性折磨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毁了作为一个心高气傲女子的体面和自尊。
子衿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安慰道:“殿下放心,等战争结束了,我一定会给你找到暝天敕魂散的解药。”
梦语殿下自嘲一笑:“不打紧,反正都是将死之人,只不过是换一种我讨厌的死法罢了,如果能亲自手刃那老贼,我就是到了那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也能含笑九泉了。”
子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之色,他还想说一些宽慰的话,却被梦语殿下压手打住了。
梦语殿下端坐于案前身体笔直,看不出病恹之态,王者之气依旧侧露。她抬起的手并没有放下,而是顺势拢了一下头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根白得发光的簪子,轻轻插进发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把手微微缩进袖袍,抖擞了一下双肩,看似精神焕发,她问道:“你觉得姜云子他们真的能拖住叛军主力吗?”
子衿当然知道梦语殿下心中所想,毕竟宝鸡水师只擅长水战,平地里战力自是折扣不少。不过他相信雅鱼会有办法拖到他们攻下商洛城池。
“嗯?”梦语殿下的眼神又逼近了几分。
子衿原本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活乏过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宝鸡水师经过今晚的恶劣生存,明日一定会拼死血战,问题不大。”
“嗯,那就好。”梦语殿下放松了许多,双手杵着下巴伏于案前,眼神里流淌着未知的迷离。
看到她这个样子,子衿想起了小时候与琼花姐姐等师傅回来的景象,眼眶一下湿润起来。
梦语殿下忽然问道:“子衿少侠,你还记得我在皇宫里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殿下说过很多话。”子衿侧身望向她,不解道:“不知殿下问的是哪一句?”
梦语殿下微微一笑:“我说等消灭了叛军请你喝酒,咱们大醉一场。”
“嗯,我记得,殿下说过这话。”子衿正色道:“等明日攻下商洛城,叫来雅鱼和有狐大哥他们,一定与殿下不醉不归。”
闻言,梦语殿下脸上的笑意忽然一点点黯淡下去,她无精打采道:“胜负未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一天 !”
子衿鬼使神差道:“殿下不必忧虑这些,您好好养伤便是。其实我也不确定胜算是多少,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条路了。”
这两句前不着边后不着地的话,让梦语殿下有些错愕。
子衿与梦语殿下接触时间长了,也逐渐摸清了她的性子,她的话语严厉,说明她没有动怒可能只是在想问题,可当她一反常态地不说话时,那就要小心了。
这个殿下的思维确实异于常人,古里古怪的让人难以捉摸。
正如子衿心里所想,梦语殿下很快便来事儿了,她十指紧扣在一起,头凑近了些,认真道:“你去帮我取些酒水来吧,咱们先干一个,我想喝酒了。”
子衿迟疑道:“殿下有伤在身,不好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