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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与不累

伙可就算没啦。”

“舅,我从不骗人的。”吴知言认真地答道,“爸爸上山打猎,就我自己在家,这院

门就没打开过呢。”

一听到吴世勋不在,院外立马嘈杂起来。

“队长,别和孩子废话了,带他到衙门去,看还嘴硬。一准要尿裤子的!”“就是就是。队长,你是舅舅,给他两耳刮子,准招的。”

“可不,这孩子现在就顽劣如此,日后没准要闯大祸的呢。”

“……”

“呔,看你们敢!”吴知言挣脱了舅舅的怀抱,满面通红,手指院门,“你们这些个

灰腿子,爷爷借个胆给你们使使,看你们敢不?!你,长个酒糟鼻子的,我算是记住你

了!还有你、你……”说话间,好几张面孔迅速消失。

“你们都给我住嘴!”梅弱生怒喝一声。“知言,来,舅舅跟你商量个事呢。”说罢,

摘下挂在脖颈上的望远镜,递到吴知言手里,“舅知道你素爱这个,换,如何?”

小家伙的眼睛再度发亮。却不搭茬,思忖良久左右权衡。半晌,终于将望远镜的系

绳套上了自己的脖子。冲舅舅一努嘴,“井里。井下有个横洞,在里边呢。”

“拿下!”梅弱生高喊一声。

院子里再次挤满了人。

吴世勋背着一头野獾回家时,事情已经发生:年轻的壮汉五花大绑地蜷在地上,四

五个警察围着他拳打脚踢……

“住手!”吴世勋举起了手中的猎枪,“你们,滚出去!”

人群散尽,吴世勋看到了自己的小舅子,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也看到了他胸前的望

远镜。一切,即已明了。

“姐夫……”梅弱生哂笑道。

吴知言躲在了舅舅的身后。

吴世勋没有看他们一眼。伏身将年轻壮汉搀扶着坐下,然后,起身到里屋取出了一

壶酒和一剂膏药。

“壮士,请喝一口酒。”吴世勋举壶在手。

“你,就是吴世勋?”年轻人的嘴角撇着一丝笑意。

“是。”吴世勋低下脑袋。

年轻人不再说话,伸嘴过来就着酒壶满饮了一口,突地,“哗”地将嘴中的酒尽数

喷洒在吴世勋的脸上。“哈哈哈……”笑得放肆,笑得龇牙咧嘴,他的伤腿上又渗出了

鲜血。

吴世勋亦满含了一口酒,一把撕开壮汉的裤腿,将烈酒喷洒在淌血的伤口上,迅疾

地将膏药贴上伤处。在壮汉高声喊叫之前,一切都已结束,速度之快捷,足可想见其成名神技之高妙。

“可以带走了。”吴世勋漠然地对梅弱生说。

“祠堂里列祖列宗都祭拜过了?”

“都拜过了。”

“邻里间各位叔婶长辈都辞过了?”

“都辞过了。”

“好,你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爸,我想到妈的坟头说一声去。”

“嗯,也好。”吴世勋沉吟片刻,“我在这等着,给你一炷香的工夫,速去速回!别

动歪脑子。”

“爸,我知错了,我不会逃的。”吴知言叩头离去。

没有任何拖延,在规定的时间内,吴知言重新回到屋里,在吴世勋的面前默默地跪

下身子。“爸,我回来了。”

“好,那我们上路吧。”吴世勋睁开眼睛,并不看儿子,他的眼睛茫然地望向远方,

远方的极远处。

“爸,你别杀我。”吴知言第一次开始哭泣,“我在妈的坟头问过妈了,妈说许我知

错就改、重新学好的。爸……”

吴世勋亦老泪纵横。“孩,起身,走吧。”他端起猎枪,扶起了吴知言,“孩,不义

之人,非奸即盗,为我坎门吴氏所不容。生逢乱世,你,还是去跟你母亲一起比较稳妥

些。”

“爸……”

“别说了。”拉着孩子就往门外去。突折回里屋,拿了那个望远镜套在吴知言的脖

颈上。“带上它罢,既然是你的最爱。”

吴知言急急地将它取下,恨恨地摔出老远。眼见得是坏了。

院门开时,但见梅弱生匆匆赶来。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姐夫、知言,这是要上

哪里?”

“舅舅,爸爸要杀我。”吴知言飞奔而上,一把抱住梅弱生就往院子里拉。

“姐夫,你这是……”梅弱生看到摔在地上的望远镜,再看看吴世勋手中的猎枪,

翻身就跪倒在地。“姐夫,今日之事,我知道你必罚知言,所以我交了差事就急急地赶来了。谁知道你竟是要杀孩子,姐夫啊,知言才多大的孩子呀。今日之错,一切在我。

要杀,你就杀了我罢。万万饶了孩子啊,姐夫……”

吴世勋无奈重新关闭了院门。黑着脸转过身子,“为了一点小利,便要坏了一条好

端端的性命。此子若在,日后必为祸乡里辱我门风……”

“姐夫,不会的不会的。”梅弱生跪爬了几步,抱住吴世勋的大腿,“姐夫,不能,

决不能坏了那条汉子的性命!”

“哦?”吴世勋眉头微挑。

“姐夫,你我今晚便去劫狱,若救得了那条汉子,知言便是小过;若救不得那条汉

子,你再杀他不迟啊。可好,姐夫?”

入夜,县城内枪声大作。

郊外,吴世勋身负那条壮汉踉跄而行。终于,他伏地不起,胸前咕咕地冒着鲜血,

眼见得是不行了。

“吴兄,吴兄……”那壮汉疾呼不已。

“老弟,我不中用了……”吴世勋强睁圆眼,“他舅舅也死了吧?!”在得到回答之

后,他继续道:“快去我家,你带走我的儿子。告诉他,这一辈子,不许婚娶,还有,

再莫回百桥了……我,吴家,丢不起这个人啊。”语毕,阖然而逝。

“吴兄,我熊奎下辈子再报您的大恩大德了。”壮汉长磕三个响头,消失于夜幕之

中。

待他赶到吴家,吴知言已然奄奄一息:吴世勋将他仔细捆绑,嘴里塞有布条,脖子

套上绳索悬于梁上。脚底下踩着的却是一桶细沙,那桶底,哗哗地淌着沙子——若无人

解救,这孩子必死无疑……

出版发行于 1986 年 5 月的《闽籍将军传略》一书,大约用了十三分之一的篇幅,

粗略记录了吴知言少将辉煌而悲惨的一生。

作者显然是个良心学者,书中的观点不偏不倚却往往一针见血,在文章的最后,他

这样写道:作为一个人,吴知言少将惟一的污点就是他的死亡——在上吊自杀之前,由

于不堪严刑拷打,他胡乱地咬出了几位曾经浴血多年的亲密战友。这些人,就这样成为

了特殊期间鼎鼎大名的“一·二三”反革命集团的主要骨干……由于吴知言的死亡,他

们甚至失去了为自己申辩的机会……2010 年,在吴知言少将逝世 40 周年之际,百桥人自作主张千里迢迢从北京迎回了

将军的骨灰,还有其众多生前遗物。现如今“吴知言将军纪念馆”内,最吸人眼球的展

物无疑是一条绳索,位置显赫。作为对“四1人2帮3”的有力控诉,那条勒死了将军的绳索

无数次出现在了当地媒体以及孩子们的作文当中。

老人们相信,那条绳索就是吴世勋亲手编织的——这种用当地的芦苇纤维编织的绳

索,见于吴世勋,亦亡于吴世勋。从来就没有旁人学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