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我不那么说话的。谁会那么说话。
治疗,没有取得显著进展。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整晚整晚都呆在那个出租屋里,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实际情况确如你们所想,为了真实还原我的日常生活,邵姗只让我保留一条小裤衩,和在自己家中一样。
而她,专业地保持着一种协调,亦睡衣罩身,薄如蝉翼。为了不让自己昏倒,我强迫自己胡思乱想,从伊拉克难民疾苦到香港回归盛
况。
谁可以想象,一对半裸男女长期独处空屋,竟然能够心无旁骛,专注于性命攸关的问题。
我想,这恐怕只有我能做到,因为,我得了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心理疾病。
治疗,遭遇到了一个瓶颈。
就在我想要放弃治疗的时候,邵姗想到了新的治疗方案。那是一个来自于国外的案例——一个在幼时无意将妹妹撞落水塘致命的家伙,一生惧水,甚至,害怕一切流体的物质。
医生们在第一百二十三次失败之后,决定对其实施“死亡疗法”。
他们协力将那家伙丢入一个泳池中,奇迹就这样发生了。那家伙翻腾扑打着高呼救命,而当他终于从泳池里爬上来时,他的心理顽疾不治而愈。后来,据说还成为了一个冬泳爱好者。
他爱上了游泳,爱上了水。
对,死亡疗法。置之死地而后生!看到这个案例时,邵姗兴奋地在我毛茸茸的大腿上狠拍了一下。
非要用死亡疗法吗?我当时傻愣愣地问。完全忽略了她对我这个亲昵举动背后的含义,我只为听到“死亡”这两个字而担忧自己的病情。
对,我将因此成为中国心理学界第一个成功使用“死亡疗法”的人!说完,邵姗看了看我。
当然,你的顽疾也一定会因此痊愈的。她飞快地在我的脸上留下一个热吻。
好吧。当时,我一阵眩晕。还好,没有随即进入睡眠。我想,我是挺过了第一次的
死亡疗法了。
这以后的治疗都改在了室外进行。
我们漫步在百桥市的所有马路街道,特别是那些个连续下坡和急弯路段,是我们最常驻足的地方。我们盼着其他行人的出现,我们盼着
一辆高速驶来的汽车……
渐渐地,我们开始共用一把小伞。我是说,我们已经是一对真正的恋人了。
在洞悉了我所有的秘密之后,邵姗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我。而我,当然得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我可不想近在咫尺的爱情、婚姻再次远离。
因为缺乏运气,死亡疗法一直没有获得成功,而我,则再一次昏迷。
这一次,是在邵姗的那张小床上,在她浓情蜜意的怀抱里。
在进入她之前,我首先进入了二十四小时的睡眠。
醒来后,我发现邵姗一脸愁苦。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迟疑了一会,这才握紧我的手,我想好了,老是这么守株待兔不是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制造一起死亡!为了你,也为了我。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到底,还是为了我。最后她说。
说干就干,我们几乎变卖了一切,拿出两个人的所有积蓄。就这样,我们拥有了一辆奇瑞 QQ,它是我们最重要的治疗器械。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希望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邵姗处心积虑地买回了大量红药水、市场里处理的牛羊肉。
她将红药水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液体调制成糖浆的粘稠状,然后,细心地装入一个个小塑料袋里。首先将这些塑料袋塞入牛羊肉里,最后,是将横七竖八的牛羊肉扎绑在一个塑胶人模上。在百桥市的郊区道路上,我们一共进行了三次这样的撞击:我抱着那个油腻腻的、没有温度的塑胶人模,行走在马路上,就像十五岁时的那次放学回家。邵姗恶狠狠地踩下油门,奇瑞 QQ 呼啸着向着我身边冲来。擦身而过的一霎那,我抛出那个该死的人模,然后,仿佛时光倒流、一切重现……
但是不,就连邵姗也不得不承认,这太假了,对我没有丝毫的帮助。
好几个晚上,我们衣冠楚楚地躺在床上,我们共同思考新的治疗方案。所以说,最后的那个决定,其实是我们俩共同做出的。我们耐心地等待雨季。
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我们将一切都已盘算好了。比如说雨水,这会是惟一与当天的场景不符的东西,但是,它却会带走许多我们不愿为人所知的细节,我们需要这个。
邵姗反反复复地强调着大学教授教给他们的一句话:心理治疗,就是一个无以复加的精细过程,容不得半点错误与遗漏。说得没错,我们就是这样去做的——
滂沱大雨中,我踯躅在空无一人的城市远郊。
一个小时过去了,接着是第二个小时。可我并不在乎等待,呆在奇瑞 QQ 里的邵姗同样如此。
终于,我等来了一辆自行车。我成功地拦下了他,并很快取得信任,他开始钻进我的伞下,耐心地对着湿漉漉的地图向我指明道路。我的手指,就那么轻轻地、轻轻地揿下了手机上那个等待已久的按钮。
一公里外,邵姗飞驰而来。
当天晚上,就在那间出租屋内,在那张舒适温软的小床上,我们赤裸相对,我们深情拥抱。当我顺利进入邵姗时,我们同时发出了欢愉的呼喊: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那晚,邵姗昏过去了,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