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时分,大片大片阴郁的乌云裹挟着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寒气,从弗尔徳村外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森林北部席卷而来,铺天盖地,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绚丽纯净的星空画布。
大概是在黎明的曙光刚刚刺破厚厚的云层微弱地照耀在弗尔德堡塔楼的外墙上时,鹅毛般的雪花开始充斥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翰恩感受到了从并不严实的窗缝中透射在自己眼皮上的冷光。他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从屋子中央早已熄灭的火堆旁坐了起来。
冬天很冷,就算在火堆前睡觉,也没有人会蠢到褪去自己的衣服。
翰恩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裳,客气地将身上的小虫子们请回到地上粗糙的干草席。接着,他提起了墙边的破旧木桶,有些费劲地推开了嘎吱作响的屋门,准备去河边打水。
不过,打开门的他沮丧地发现,前一阵子已经化得七七八八的雪一夜之间又变厚了不少。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掀起了翰恩的衣角,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打算重新回到屋子里。不过当他回过头看到了尚在熟睡的母亲和妹妹,还是咬了咬牙,裹紧了衣服,毅然踏着新雪走向了村庄的大门。
“早上好啊,翰恩,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老伯尔格,愿上帝时刻注视着你!”
作为一天伊始的初次见面,村民们如同往常一般相互打招呼,相互问候着。不过与平常不太一样的是,今天大家的语速比平时要快,甚至有人声音都在打颤。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鬼天气,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啊!”翰恩小声嘟囔抱怨着,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村口的木门旁。
“呼!”
木门边,那个昨晚喝了猫头鹰药剂的小伙子头顶的护鼻铁盔和肩头的皮甲上落了一层茸茸积雪。只见他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一边抬起眼打量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村民,一边给自己冻得快没知觉的双手不断哈着白气。
当那个小伙子布满血丝的眼球挪到正提着木桶走来的翰恩身上时,他就跟吃了罂粟似的兴奋了起来,向翰恩招了招手,和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昨晚活捉那个偷显圣坑肥料朝圣者时的经历。
“啊哈,我昨天就看出来那个朝圣者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只不过当时没说罢了。对了,伊文,最后那个该死的朝圣者下场如何?”翰恩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于是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水桶,紧了紧腰间的皮革束腰带。
“你可真别说,那该死的骗子不知道之前诓骗过多少可怜人的血汗钱,居然交出了一百多枚德涅尔银币作为罚款,保住了他那如屠宰场里待宰的野狗一般卑贱的性命!”卫兵伊文大笑着打趣道。
二人寒暄完后,翰恩重新提起了木桶,走出了村庄木门。不过,当他走出了好一段距离后,这会儿卫兵伊文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大声地向翰恩的背影喊道:“嘿,翰恩,一会儿可别忘了过来交班!”
“当然!”
翰恩绕过了村庄的北墙,走到了河畔旁的草地上。草地上原本硬邦邦的老雪上覆盖了一层松软的新雪,让人走起来感觉和走在一片被鹅毛铺满的沙滩上似的。
他回过头向村庄的方向张望,村庄东墙尚未完工的投石机角楼上已经有工人开始工作了。
他想起了领主西蒙老爷前阵子说过,这个角楼的建设务必要在开春前完成。
翰恩并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要急匆匆地优先将角楼建好,甚至不惜落下已经打好地基的酒馆。
他想,如果西蒙老爷先把酒馆给建好了,这样他和他的朋友们就可以不用挤在酿酒作坊外面那张寒酸的木桌木椅上忍受这见鬼的寒风了。
这是他近几个月来最翘首以盼的事情了。
“日安,老好人维托,今天有什么收获吗,一条鱼都没有钓到?”翰恩走到了河边,俯下身子,在莱茵河中舀了满满一筒水,同时还不忘向旁边拿着鱼竿垂钓的老者开个玩笑。
“翰恩你这个小混蛋,这才一大清早,我屁股都没坐热,能有什么收获呢?”那个被翰恩称作老好人维托的老者用充满异乡风味的语调笑骂着翰恩,吹了吹他那黄白相间的胡子。
只见这个老者头上戴着有破洞的兽皮帽,穿着厚厚的上次从维京人身上缴获的诺曼毛皮冬衣,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毛毡上,被皮革手套包裹的老手如坚挺的松树一般紧紧握着钓竿,重新将目光平静且柔和地投向了钓线和水面交接的地方。
他是上次被科隆采邑主教送来的难民之一,不过由于他年老体弱,干不了重活,所以村长把他安排到了木堡里新建的领主厨房。
那段时间里西蒙并不在领地,领主厨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村长就索性将仓库里的鱼竿和钓饵给了他,让他去河边钓钓鱼,为封斋期间的民兵队准备鱼肉。
至于大家为什么管他叫老好人,是因为他长着一副和蔼慈祥的面孔,不管对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那又红又鼓的苹果肌无论谁见了都忍不住欢喜,因此得了个“老好人”的称呼。
等到翰恩回到村子里时,商队的商人们已经将自己的马车拉到了村中央的空地上,将覆盖在车上的篷布掀开,整理着今天一天要卖的商品。
不同于昨天,今天的詹姆斯神父机智地从教堂里搬来了一个小桌子和小板凳,将记录税务的羊皮纸和笔墨铺在桌子上,随后便戴上了兜帽,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打算在第一单的记录到来前打个小盹。
翰恩回到了家里,古灵精怪的妹妹已经起来了,此时正在给熄灭的火堆添柴,而母亲则不见了踪影。
“哥哥,妈妈拿着一根干柴去隔壁面包工的屋子里借火种了。”
“好的,待会儿等火升起来之后把这壶水烧开,”他说着将满满的木桶放在了地上,将一口黑黢黢,表面坑坑洼洼的铁锅放到了火堆旁,“我现在得去军械库报道了!”
“去吧哥哥,但愿今天又是一个平和的日子!”
当翰恩又回到了村中间的小广场时,他看到西蒙大人的侍从霍夫曼正在和肉贩子交谈着价格。
肉贩子是个肥肥胖胖的意大利人,有着一双凶悍的三角眼,留着一把不修边幅的络腮胡,戴着一顶斯拉夫样式的毛皮毡帽,衣服上粘着或新或旧的血迹,看上去很不好惹。
或许寻常人早就已经被肉贩那彪悍的形象给折服了,但霍夫曼可不在乎,这可是他少爷的领地,他自己的主场!
“好吧你赢了,记住,不是因为你,而是看在西蒙爵爷的面子上,我想我可以做出让步。”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肉贩子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
胖子霍夫曼笑嘻嘻地数出了应付的钱币,放在了詹姆斯神父的桌子上过税,接着对在一边马车旁等待结果的小克莱因挥了挥手。
小克莱因兴奋地搓了搓手,将肉贩子摊位上大块大块的熏猪肉,一节节冒着油光的熏肠,以及一罐罐猪油和兔油放在了驮马后面的拖车上。
“不愧是西蒙老爷,出手就是阔绰!”翰恩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舔了舔嘴唇。
目前村子里的肉类来源最多的是林中狩猎的动物,其次是圈养的家畜,再其次是宰杀年老的绵羊和耕牛。
因为盐是珍贵的,现在村子里还制作不了腌肉和熏肉,所以西蒙才会吩咐胖子在肉贩这买一些可以长期保存的肉类充盈粮仓。
“好在每次民兵队的午餐里都有肉可以吃。听旅行回来后的米勒队长说,这一年里我们吃到的肉远要比其他村庄里富裕的自耕农吃到的肉要多得多。”翰恩想着想着,便来到了军械库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