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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忌日与启航

典越说的那番话一直在宁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宇宙诞初,生命尹始,越是低等的生物越懂得趋利避害。这是生物的本能,也是枷锁。草履虫不会拿出勇气来挑战盐水,但是人类会。这也是高级与低等的区别。

物质映射于意识之中,意识指导实践,反作用于物质。如此反复,人类发明工具,创造文字,逐渐崛起于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并毫无疑问站在了食物链的最顶端。其他生物望其项背。

客观规律的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人类先嘲讽,又以不懈的努力创造各种条件,某些客观规律因此被破除。

人类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规律之神从没有一星半点的敬畏,生死确凿是一切的根基,理应放在绝对的第一位,但人类没有。

“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数千年前的圣贤便这样教导弟子,总还有一些东西凌驾于生死之上,这也许不客观,不完美,甚至于狭隘,偏激,但我们得去相信。

因为生而为人,就要站在人的立场之上。

对错是可以讲道理的,但立场不是。

那身为彷生人的宁负又应该站在哪里呢?

今天是商雨的忌日,一年前山雨专门训练的太空杀手闯入毫无防备的月球基地,一共杀死了包括商雨在内的八名研究人员,如果不是典越及时赶到,宁负和周玫也会命丧黄泉。

穿上新做的黑色西装,合身无比,衬衣和领带也都是黑色的。当初月球基地处在战备状态,无暇吊唁,尸体推进3d打印的焚化炉中,燃烧产生的青烟甚至没有在月球表面停留太长的时间。

这些有关于他们的气体分子就此逸散在宇宙中,或者漂泊,或激流,总之,大概再也难以重逢了。

骨灰倒是保留了下来,这些他们不完整的遗存,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宁负和典越商量过后,决定将他们埋在月球基地的附近。

为了这次拖延到忌日的葬礼,他们在月球基地旁边搭出了一个全透明的穹顶,从这里可以看到地球上蓝色的光辉。

宁负捧着盒子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七位智能体,典越拿着铁锹在挖坑,月球上的白色沙土不断向下滑着,让宁负想起推石头的西西弗。

一次次将石头推向山顶,再一次次看石头滚落下去。

坑终于挖好了。宁负将怀抱的盒子放了进去,七位智能体也这样做了。典越和周玫静静站在一边,所有人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负觉得应该下一场雨,天阴着,没有风,淅淅沥沥的,湿冷氤氲开来,哀伤浸透骨髓。可是月球上不会下雨。

“说点什么吧。”典越依旧低着头,不过站姿和语气随意了些。宁负总算捕捉到了那么几分熟悉的感觉。

自从在会议室说完那番话,典越总给宁负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那个咬着草茎靠在墙边的少年不在了,站在莫名的光中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双手拄在桌上,眼窝深陷,颧骨凸起,面颊瘦削。他讲得很慢,甚至有几分气若游丝的感觉,可那些言语落在宁负心间,就像一柄铁锤,直接将胸中的巨石砸成齑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当时的宁负被这些感觉冲击着,来不及思考其他,而现在回味起来,蓦然想到他既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想必是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有些东西从身上剥落,有些东西在体内野蛮生长,抑或浸透肌肤,那明媚似乎要将心脏也映个通透。

宁负只觉得有个铅球自心脏向地底无尽坠去,在这过程中拉扯出的空洞让他张口无言,近乎哽咽。这样的代价不是随便谁就能够承受的。

典越看着发愣的宁负,轻声道:“说呗。”

宁负单膝跪地,手伸入洞穴,按在冰凉的石盒上。周围的白沙还在扑簌着向洞中滑落,这里是有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