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鹿!」</p>
周易努力挤了挤眼睛，流出两滴眼泪。</p>
相较于其他时候，这眼泪中含有些许真诚，更多的是终于放心了。</p>
老鹿听到的秘密太多，死在别人手中，总好过周易亲自动手。</p>
周易将老鹿头颅扭正，见到脸上双目刺瞎鼻梁削平，小心将钉在身上的铁钉拔下，寻来衣衫套在身上，勉强恢复了人形。</p>
「咱家定会为你报仇！」</p>
这般酷刑，监察司地牢也极少见。</p>
且每处伤口都有讲究，或经脉交汇，或脏腑间隙，保证所有刑罚结束之前不会死亡，施刑者定然是武道高人。</p>
「三阳教、白莲教，咱家花几百年时间，也要将你连根拔起！」</p>
周易眼中闪过冷厉，老鹿是他最后一分人情，自此之后就只剩下冰冷的利益。</p>
唤来值守内侍。</p>
「去告诉小印子，寻十八个模样端正的内侍，咱家答应过老鹿，待他死后定要风光办一场！」</p>
周易话说到这，忽然感觉背后阴凉。</p>
倏然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没有任何人，这世上或有绝顶轻功行迹无踪，然而没人能在周易眼前凭空消失。</p>
周易运转真气，如汹涌波涛四散而去，粗暴横扫地下数丈，确定没有地洞密室。</p>
「莫不是一阵风?」</p>
片刻后。</p>
小印子带着挑好的十八子，特意换上了麻衣丧服，领头的还举着丈二长幡。</p>
这在宫里边已经是极高规格，毕竟只是死了个奴仆，寻常时候都是装麻袋埋去恩济寺，连个墓碑都没有。</p>
「干爹，咱家寻不到棺材，只能出去再买了。」</p>
「现在宫里边不太平，莫要将动静闹大了，待出了宫再入殓。」</p>
周易命令道：「待到了恩济寺，你们哭声要大要惨，与死了亲爹娘一般，老鹿是咱家的亲朋，可不能无声无息的没了！」</p>
「遵命。」</p>
诸内侍齐声答应，小心将尸骸放在担架上。</p>
出了皇宫，装入早就准备好的棺材，一路向恩济寺走去。</p>
前有东厂番子开路，后有宫中内侍哭哭啼啼，遇到的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宫中死了什么大人物，竟然这般排场。</p>
京城南面十余里外，恩济寺坐落于此。</p>
寺中僧人不收香火，不做法事，只接宫中内侍养老、殡葬等事宜。</p>
方丈玄妙大师在寺门外恭候，听闻东厂督公亲自送葬，当即唤来所有熟读佛经的僧人，可不能让滥竽充数的家伙，让督公心生不快。</p>
眼见送葬队伍临近，寺中响起三声钟鸣。</p>
「阿弥陀佛！」</p>
玄妙高宣佛号，躬身道：「贫僧久仰督公名号，今日得见，当真不凡。」</p>
周易感应玄妙真气，与故人似有些渊源，问道：「大师与烂陀寺的慧明禅师是何关系?」</p>
玄妙回答道：「那是贫僧师叔祖。」</p>
周易说道：「慧明禅师与咱家辩法，言称咱家与佛有缘，便以师兄弟互称。」</p>
「拜见周师叔祖！」</p>
玄妙噗通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p>
其身后僧人见此情形，先是面面相觑，又瞥了眼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连忙跟着跪下高呼周师公！</p>
「不错不错，咱家马踏江湖时，也是佛门最为懂事。」</p>
周易微微颔首，当先进入恩济寺。</p>
寺中僧人连忙起身，按照规矩流程引导殡葬队伍，将老鹿尸骸葬入墓中，特意寻了个正中位置，又精心搭建了七层浮屠。</p>
碑文之类，自有精通文笔的内</p>
侍书写，狠狠的吹嘘了老鹿生前功绩。</p>
玄妙亲自写了姓名牌位，供奉在大雄宝殿，时时有僧人诵经祈福，日日少不了香火供奉。</p>
老鹿刚刚入葬，名为小崔子的内侍，忽然扑在七层浮屠上嚎啕大哭。</p>
「爹啊！儿舍不得你走啊......」</p>
「咱家的亲爹诶！」</p>
其声凄厉，其情悲恸，让旁的假意哭喊的内侍，怀疑死的就是小崔子的亲生父母，</p>
小崔子咚咚咚磕头，鲜血将浮屠塔染成了赤红。</p>
周易眼中闪过异色，只听过认活人做父，第一次见拜死人当爹，这般懂得抓住机会又舍得下面皮的内侍，宫中也不多见。</p>
「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当差?」</p>
小印子回答道：「值殿监的小崔子，方才入宫两年多，分在御花园当值。」</p>
「御花园?与咱家颇有缘分！」</p>
周易说道：「自今儿起，他就是老鹿的亲儿子，改名小鹿子，调去养心殿当值，咱家可不能亏待了故人之后。」</p>
小印子问道：「干爹，养心殿当下没缺儿，将谁换出来?」</p>
正统帝多在养心殿办公，召见心腹大臣议事，长此以往成了宫中核心重地，内侍无不想在此当差，以求能入陛下的眼界。</p>
养心殿当差的内侍，个个都有背景关系，单凭武道天赋决然进不去。</p>
「不用换，咱家听说小平子得了恶疾，时日无多，待他死了自然就有缺儿了！」</p>
周易声音平静无波，或许是杀人杀多了，说起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p>
「儿子明白。」</p>
小印子躬身领命，干爹说小平子得了恶疾，那就一定得死。</p>
葬礼结束后。</p>
周易屏退左右，独自站在老鹿墓前。</p>
「咱家总听你吹嘘，与谁谁有恩，救了哪个性命，结果死了也不见谁来送葬，宫里边讨生活的人，今儿生明儿死，又哪有恩德之说......」</p>
人死如灯灭，往日的恩怨都烟消云散。</p>
周易恍然间见到，曾经在冷宫与老鹿彻夜畅谈，或评判古人，或纵论国朝。</p>
老鹿每每有独特见解，周易都记在心底，化作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此后说话行事都潜移默化受此影响，称得上谆谆教导。</p>
「从此以后，咱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p>
叹息一声，正待转身离去，周易耳边忽然响起苍老声音。</p>
「易公公，咱们又见面了。」</p>
浮屠塔旁倏然出现道身影，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只是因为说话声而显露出来。</p>
周易拱手道：「晚辈见过魏公公。」</p>
「当不得前辈，易公公阵斩剑神，咱家也未必能做到，日后便以同辈论。」</p>
魏公公说道：「咱家今日来，一是祭奠鹿公公，二是传达陛下口谕！」</p>
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