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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真英雄

如果出一道选择题,表面看来90%以上的鸢城人都会认同城主的意志……但是,如果鸢城人以往接受的不是仇恨教育,给更多人读书识字、独立思考的空间,他们还会认同城主的意志吗?

王普照感觉很迷茫,随着军旅生涯不断增长,见过各种各样的所谓“奉献”所谓“牺牲”,就包括牛峰、小勇等人欺诈再生药剂的事情,他深深地感觉到这样的鸢城是没有希望的,所有人都在费翔编造的一个专属世界里扮演“自我”。

用更加好理解的话讲,鸢城是费翔个人的神国。

是的,是个人神国,比个人王国还要极端。

王普照越来越反感费翔与姜衡,内心越来越压抑,觉得人生都失去了意义,与其如行尸走肉般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他萌生了死意------这源于他认识自身困境,上位者的罪恶,但是又无力改变鸢城的黑暗。他有老婆、孩子,他没有办法放弃她们,只能忍耐着,沮丧着,变成费翔、姜衡手里的枪,脚下的奴隶。

信的前半部分是王普照对费翔、姜衡的控诉,以及对无法改变当前状况的伤心失落。

后半部分才是留给侯汉敏的遗言。

王普照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坚持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无论是自寻短见而亡,还是死在城主发起的军事行动中,他希望侯汉敏能够照顾好翠云跟菲菲,而不是把所有精力放在为他报仇这件事上……因为有时候凶手并不是被杀者真正的仇人。

王普照还说,他知道侯汉敏喜欢翠云……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有好兄弟照顾母女二人,他会含笑九泉,开心瞑目。

遗言至此终结。

侯汉敏握着纸张的手微微发抖。

他回想起车队离开济城前侯汉敏与鸢城方面联系,相熟的士兵很开心地说鸢城来了大人物,那位熊猫人军团副军团长的出访会改善鸢城与宝石城的关系,他们以后会吃上廉价的海鱼罐头。

王普照很高兴,在济城市场给菲菲带了很多礼物,又花大价钱给翠云买了一盘刻录“甜蜜蜜”的磁带。

可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带着善意到访鸢城的人突然袭击了运输车队,从一个和平使者变成暴力劫匪。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会愤怒,会震惊,会对熊猫人军团那位副团长咬牙切齿。

王普照不会,他了解的更多,也想的更多。

所有的幻想破灭,所有的期待磨灭,事实证明唐岩不是鸢城走向光明的引路人,而是城主大人的一位合格外援。

他愤怒,他仇恨,他震惊,但是愤怒、仇恨、震惊的对象不是那个叫唐岩的男人,是那个叫费翔的“伟大城主。”因为发生在小勇、牛峰身上的事,现在也发生在自己身上……说是命运的诅咒也好,说是历史讽刺也罢。

虽然侯汉敏不知道王普照那时心情如何,但是联系这封遗书的内容,大概率对未来与人生失望透顶,最终走上死路。

换句话说……王普照很可能是自愿出去的,好让唐岩给他一个痛快,结束这可悲可叹可怜,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这样做他自己解脱了,还会变成一个死战不屈的英雄,为妻子与女儿赢得更好的待遇。

想到这里,侯汉敏抖的更厉害了。

因为他在怀疑一件事------自己能够在那场对抗中活下来,恐怕不是倚靠装死骗过唐岩,是对方需要留一个活口来告诉鸢城人发生了什么,从而加深鸢城人对宝石城与熊猫人军团的仇恨,完成早前飞艇进入鸢城领空时唐副团长提到的交易。

如果说王普照识破了城主的奸邪伎俩,那么王普照的自寻死路还有另一个用途------以自己的死保住他侯汉敏的命。

啪嗒,啪嗒,啪嗒……

黄豆粒大小的泪水打湿了军装的衣领。

他从未想过王普照的死亡背后有那么多隐情与深刻。

若是没有飞艇传语,若是没有撞破费翔、姜衡密谋西进,他或许依然埋在鼓里,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梦中,像每一个鸢城人那样仇恨熊猫人军团,仇恨唐岩。

“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问到第五个“为什么”的时候,侯汉敏不问为什么了,因为巨大的羞愧与羞耻像铅云从天空压下来,把他的灵魂笼罩。

放在以前,王普照说出那些心思他会信吗?

不,他不会,不仅不会相信,很可能会把这件事汇报给上级,让思想指导员给王普照做心理疏导,把好兄弟从“邪路”上拉回来。

真是那样的话,他们还做得成好战友?好兄弟吗?

运输车队遇袭事件后,他被费翔塑造成一个英雄,受到所有鸢城人的敬仰。

事实上呢?他算什么英雄?!

王普照才是真正的英雄……起码对翠云,对菲菲,对他来讲是无可替代的大丈夫,真英杰。

轰!轰!轰……

远方传来的爆炸声将他惊醒,侯汉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诸般情绪,扭头看了翠云一眼,发现她背对着他,手在脸前轻轻抹着,像是在擦脸上的泪水。

拉着妈妈另一只手的小女孩儿很纯粹,很天真:“妈妈,侯苏苏,你们怎么都哭了?”

王普照赶紧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泪痕,把那封信折叠起来收进怀里:“侯苏苏想起你爸爸了。”

听到“爸爸”两个字,女孩儿的眼睛很快红了:“菲菲也想爸爸了。”

侯汉敏赶紧向翠云使个眼色,让她快点上车,一面说道:“侯苏苏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女孩儿破涕为笑。她的情绪就像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

……

嘟……嘟嘟嘟嘟突……

机车带着低沉的吼声远去,来自地平线的风吹起一家三口的发与衣,在半空飘着。

“妈妈,你不是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翠云:“……”

侯汉敏:“侯苏苏带你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到那个打枪的地方好不好?”

“好。”小女孩儿的应答很清脆,好像新剥的笋。

呜,呜,呜……

片刻后,侧三轮摩托带着低沉呜鸣与飞扬的尘土消失在北方街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