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嘛,再让他方城魏军出现一定程度上的减员。
这简直就是一石二鸟嘛!
真做得出来啊,白起……
注视着关外远处的秦军本阵,蒙仲暗暗想道。
他很清楚,对面的白起从来都不是善与之辈,前年在韩国的惮狐城时,当白起强迫城内数万韩人冲击暴鸢麾下的韩军时,便足以证明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
可能在平日里,白起亦会善待麾下的军卒,但当情况危急时,白起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麾下的军卒推出去牺牲。
这就是白起,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
因此以白起的性格来说,在其军中缺粮的情况下,故意叫其麾下秦军与方城魏军杀得两败俱伤,以军卒减员来缓解粮草压力,这确实并非没有可能。
而这,也恰恰正是蒙仲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此刻的蒙仲,说实话不想跟白起打,只是白起的咄咄逼人,让他只能应战。
有什么办法能让白起撤兵呢?
蒙仲暗暗想道。
此时,翟章对蒙仲说道:“方城令,你麾下的魏军鏖战至今,老夫观其已颇为疲乏,不如叫他们暂退关内,由老夫麾下的军队顶替。……如此一来,也可以让秦军知难而退。”
蒙仲想了想,抱拳说道:“那就……拜托了!”
“皆是为了国家,不必说这样的话。”
抬手说了一句,翟章当即对身边的唐直说道:“唐直,你亲自带兵。”
“喏!”
大概半个时辰后,唐直便率领数万援军从关后的营寨来到关内,下令麾下军卒陆续顶替了方城魏军的防务。
秦军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到魏军的轮换。
尤其是「邺城」、「黄池」等不同的军队旗号出现在阳关的关墙上时,他们哪里还会不知阳关已经得到了援军的支援。
这不,立刻就有秦卒将这件事上报白起。
然而白起对此的反应却很冷淡,他仅仅只说了四个字:“继续进攻!”
听到这话,站在白起身侧的司马靳满心不解,吃惊地问道:“既阳关已有援军到达,白帅为何还要死战不退?叫士卒无意义地牺牲,用性命堆砌胜利,这岂非是莽夫的做法么?”
他不能理解,以计谋见长的白起,竟然会使用如此粗劣的战法。
白起瞥了一眼司马靳,毫无解释的意思。
见此,司马靳满脸气愤,跺脚说道:“我原以为您是以兵法、计略见长,想不到……我看错你了!”
听闻此言,白起转头看向年仅十四五岁的司马靳,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也有些意外,堂堂国尉司马错的次孙,竟是如此的率直。
不过他并不讨厌,其中原因大概是司马靳刚见白起的时候,便直言白起是他所憧憬的名将吧。
“靳,我军有多少兵力?”他看似随口问道。
冷不防听到白起的询问,司马靳有些不解,但还是忍着气愤回答道:“据我所知,最初是七万,现如今还有六万两千人……我是指此战之前。”
白起没有理会司马靳话中那小小的讽刺意味,忽然惆怅地说道:“如你所言,既然阳关已有援军支援,我军确实应该撤退,后撤至宛城,待国内送来粮草,重整旗鼓……但我可以告诉你,对面的蒙仲绝不会如此轻易叫我军撤退,乐观地说,这六万余人,最终能活着逃到宛城的,最多只有两万人左右。也就是说,沿途会有约四万人,会在魏军的反击中牺牲……那么你说说,横竖都是死,究竟是叫这四万人死在攻打阳关的战场上,让魏军也付出相应的伤亡损失好呢,还是叫他们在撤退途中白白被魏军所杀好呢?”
“……”
司马靳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不过脸上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终于明白,为何白起在明知阳关已有援军的情况下,仍毅然进攻阳关。
而此时,白起又轻笑着对司马靳道:“你知道,那蒙仲为何要亮出翟章的旗号么?……很奇怪对不对,明明防守关隘的皆是他方城骑兵,可他还是要亮出翟章的旗号,就好似,他生怕我不知翟章已率军抵达阳关。”
“您是说,那面旗帜只是诡计?是他吓唬我军的?”司马靳猜测道。
“当然不是。”白起摇摇头说道:“看阳关关墙上那些魏卒的士气,便知翟章确实已率援军抵达了此地……”
“那……”
“他这是想告诉我,他阳关已得援军,叫我知难而退。包括方才魏军的轮换防守,皆是为了迫使我军撤退。……你知道为何么?因为他觉得,在我军撤退至宛城的途中,他有更好的机会能一举重创我军,因此不希望在此刻与我军交战,可我偏偏不想他称心如意!……他不想打,我就逼他打!逼他与我军打地两败俱伤。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反正横竖都会有数万军卒战死,何不尽可能叫魏军亦付出相应的伤亡呢?固然,此番我军注定无法打下阳关,但魏军也别想好过。”
“……”
司马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他觉得白起的做法确实有些残忍,但从大局来说,却不失是最明智、最理智的判断。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背后好似传来了什么动静,他转头一瞧,旋即满脸惊诧。
只见在身背后的远处,有无数秦卒正朝着这边赶来。
“那是……”
“哦?来了?”白起转头瞥了一眼,淡然说道:“是童阳、卫援二人麾下的军队。”
司马靳这才恍然大悟,旋即吃惊问道:“童、卫两位将军此番不是留守方城与营寨么?”
“是我方才派人叫他们来的。”
说罢,白起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阳关关楼的方向,旋即下令道:“传令下去,叫季泓、仲胥二人率军上前,增援孟轶!”
“喏!”
在白起的命令下,秦将孟轶麾下的先锋军队暂时退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季泓、仲胥二将麾下的军队,秦军攻城的人数,不减反增。
而同时,童阳、卫援二人所率领的两万军队,亦集结于秦军本阵处,取代了此前季泓、仲胥两军的位置。
远远看到这一幕,关楼上蒙仲与翟章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们怎么也想到,在明知阳关已有援军抵达的情况下,那白起非但不退,反而将留守方城与营寨的军队都召了过来,仿佛要在今日与魏军拼个鱼死网破。
“这个白起……”
翟章捋着胡须,满脸震惊,他不知该说什么,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么狠的角色。
而在旁,蒙仲亦沉着脸不说话。
就跟他方才亮出翟章的旗号一样,白起故意召来原本留守方城与营寨的军队,同样是为了告诉他:你要我知难而退?嘿!我还就不走了!
可纵使猜到了白起那破罐破摔的意图,蒙仲眼下也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与白起继续这场相互消耗军队人数的消耗战。
终于熬到当日接近黄昏,关墙上的魏军兵将们松了口气。
都即将入夜了,关外的秦军总该撤了吧?
但遗憾的是,白起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他吩咐士卒道:“传令童阳、卫援二人,令其就地埋锅造饭,使士卒们能饱食而战。”
听到这道命令,司马靳愣了愣,惊讶地问道:“白帅不撤兵?”
“我为何要撤?”白起轻笑着反问道。
见此,司马靳愣了愣,不解说道:“可夜间作战,士卒们作战能力底下,不如今日暂回营寨,明日再来进攻?”
白起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能撤。按照你所言,我军今日先撤,明日再复攻打阳关,如此则我军必败!……你可知道为何?”
“为何?”司马靳满脸不解。
此时,只见白起脸上露出几许难以捉摸的笑容,轻笑着说道:“我也是没想到,就算是那个蒙仲,亦难免会犯下疏忽。哈,而且还是一个重大的疏忽……”
“疏忽?”
“啊。”白起舔了舔嘴唇说道:“你应该也知道,那蒙仲麾下有起码两三千的骑兵,而且这些骑兵还善于冲击步卒的方阵,然而迄今为止,你可曾看到有骑兵偷袭咱们的侧翼或者后方?”
“……”司马靳摇了摇头,旋即好似想到了什么,惊讶地说道:“白帅,您是说……”
“嘿!”眯了眯眼睛,白起抬手指向阳关,压低声音说道:“他麾下的骑兵,此刻都在阳关内,就因为被我军堵着山谷,这些骑兵出不来,倘若强行突破,必然损失惨重……真可惜啊,只要有一支骑兵在外,伺机偷袭我军的侧翼,则我军必败!……是故,我军不能退,一旦撤退,就等于将那两三千骑兵放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真没想到,那个蒙仲竟也会犯下这种疏忽。”
而与此同时,在阳关的关楼处,蒙仲、翟章等人亦发现了秦军的异常,明明天色接近黄昏,但秦军仍没有撤退的迹象,甚至于在秦军本阵处,那些秦卒已在准备埋锅造饭,仿佛要与他魏军挑灯夜战。
不得不说,这再次刷新了翟章对白起这个年轻秦将的认识:白天打了一昼还不够,晚上接着打?现在的小辈都是这么凶残的么?
而期间,蒙仲则目视着关外远处的秦军本阵,忽然懊恼道:“我失策了……”
“什么?”翟章没理解蒙仲的意思。
只见蒙仲长吐一口气,沉声说道:“蒙虎、华虎他们偷袭宛城之后回到阳关覆命,当时我也没多想,觉得白起或有可能尝试进攻阳关,把蒙虎、华虎他们留在阳关也不错;可似眼下看来,当时我就应该叫他二人率领骑兵在外游走,如此一来,白起绝对不敢毫无保留地强攻阳关……”
翟章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他自然不会因此责怪蒙仲,毕竟谁会想到,那个叫做白起的年轻人,其作战方式竟是那般凶狠呢?
当晚,秦军果然挑灯夜战,逼得魏军亦只能应战。
在黑灯瞎火间,秦魏两军的士卒互有伤亡。
其实此刻秦魏两军的将领们都清楚,这场交战,最后必然是以秦军战败、魏军取胜而告终。
只不过拜白起所赐,魏军也得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