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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打工人之难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六百五十六章打工人之难想当初朝廷斗争进行到最为白热化之时,张斐却是在家照顾两个孕妇,闭门谢客,然而,在这场争斗消停后,张斐却变得异常忙碌。

他得赶紧出来收拾这个残局,因为他在里面是功劳匪浅,甚至可以说这个残局,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而这就是他的战果。

与司马光谈过之后,张斐又来到王安石府上拜访。

吃三家饭是不是一个脑力活,姑且另说,但肯定是一个苦力活啊!

“已经全部谈妥,到时提举常平司可与慈善基金会合作,继续在京东东路执行青苗法。”

见到王安石时,张斐已无力寒暄、客套,只是略显疲态地说道。

原来促成马家和慈善基金会接盘,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司马光解决麻烦,更多是为王安石的新政进行重新布局。

试想一下,青苗法闹到这种地步,在京东东路可谓是失尽人心,即便能够解决,青苗法还如何在京东东路执行?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不过真正关心青苗法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希望他们玉石俱焚,随后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债务重组上面,以至于忽略青苗法将会面临很大的信任危机。

不是皇帝不信任,而是百姓不会再信任。

也因此可知为何王安石时常感慨,京东东路的官员是为对付司马光,还是为对付我王安石啊!

如果朝廷那番决议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案,那王安石肯定不会答应的,故此张斐早就帮他想好应对之策,就是效仿河中府,青苗法借商人的解库铺换壳重生。

而解库铺将会收购那些债务,确定与百姓的债务关系,再凭借拉长偿还期限,给予百姓喘息之机,重新帮助青苗法获得百姓的信任。

当然,这也是最容易的一步,不然的话,张斐也不敢这么做,如果慈善基金会不接盘,这个残局的难度就会骤增。

因为张斐在慈善基金会是有着绝对权威,别看张斐跟马天豪、樊正他们交涉时,好像总是低声下气。

但本质上,其实是马天豪、樊正他们在垂死挣扎,乞求自己的利益得到更多的保障,毕竟商人以逐利为先,这无可厚非,但他们才是弱势的一方,因为他们也清楚慈善基金会非常依赖张斐。

如果张斐下定决定,他们只能在这个框架下面,索要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和保障。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肯定是一个好消息,但王安石却只是点了点头,兴致似乎并不高,不像司马光一样激动。

张斐见罢,不禁问道:“王学士对此,似乎不太满意?”

王安石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何止是不满意,可以说是非常不满意。”

这你还不满意?还是说他看出什么来了?张斐愣了下,心下惴惴,但未表露出来,只是讪讪言道:“但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王安石紧锁眉头道:“如果青苗法必须依赖公检法,甚至于民间商人,那只能说明青苗法是不成功的。”

我的主导权在哪?

张斐听罢,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旋即摇摇头道:“我并不认同王学士之言。”

王安石道:“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张斐道:“别说王学士的青苗法,就是那商鞅的新法,也需要依赖执法者去捍卫,才能够成功。

所以,新政必须依赖司法,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旧司法制度,如果无法保证新政依照条例执行,那必然是会失败的。

至于说依赖民间商人么,这倒也不是必须的,但这对于当前的新政有利,王学士为何要拒绝。”

话说完,他神情略显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其实两个人争得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

张斐所言不错,任何改革,就必须依靠司法,但旧司法制度,是可被王安石完全掌控的,就如商鞅一样,依靠权威制定整个游戏规则,这是王安石所求。

如今改成法制之法,王安石必须在这个规则内操作。

而这恰恰就是张斐最担忧的,他心里也清楚,法家之法对于王安石个人而言,是最为有利的,得亏他的权威还不足以乾坤独断,再加上赵顼在被给予张斐支持,才能迫使王安石慢慢接受法制之法。

“倒也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又是叹道:“我承认,都是因为我与司马君实斗气,才导致此番危机的,但当时的情况,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变法是非常艰难的,故此必须展现出排除万难的决心,才能够坚定的执行下去。”

张斐点点头道:“完全理解。”

自古以来,改革变法,都必须要用法家之法,谁反对就干谁,因为你不干的话,反对者就只会越来越多,皇帝就会动摇,这是最为致命的。

“但现在糟糕的是!”

王安石突然叹了口气,“我自己也有些犹豫不定。”

张斐双目一睁,惊讶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从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过程来看,其中问题确实也不少,我本意是想帮助百姓的同时,还能使得财政增长。但是,似乎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沉吟少许,“如果这是鱼和熊掌的问题,确实无法兼得。因为青苗法若是偏向帮助百姓,即便能够给国家带来财政上的帮助,也是微乎及微的,就说那些地主每年借高利贷所得之利,要放在国家账目上,也根本不够看。如果想要账目亮眼,必须要从百姓那里获取更多。”

王安石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难啊!

虽然他口口声声是为百姓,顺便改善财政,但他其实是要改善财政,帮助百姓,那就只是一个借口。

司马光说得是丝毫不差。

原因很简单,皇帝启用王安石,为得就是改善国家财政,而不是为帮助百姓。

王安石必然要以这个目标为先。

所以,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辙,直接笃定青苗法就是恶法,虽然条例上非常合理,但由于你是要改善财政,你就不可能这么执行。

但话说回来,如果财政得不到显著的改善,玩不了KPI,王安石将会失去皇帝支持。

而从京东东路执行情况,让王安石的清楚的知道,纯粹按照青苗法去的条例去放贷,朝廷得不到多少利润,毕竟他们还得面临那些富户、地主的竞争,还是派人去追讨债务,这都是需要花钱的。

王安石虽然性格孤傲,但面临失败,他还是懂得反思的,只是说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这也是张斐感到惊讶的原因。

王安石作为改革派的领袖,必须时时刻刻表露决心,否则的话,可能就彻底玩完了。

但对于王安石而言,张斐是一个例外,倒不是说他最信任张斐,只是因为他曾今就向张斐认错过,这脸已经丢了,也就不怕再丢一回。

而且他此番认错,倒也不是丧失信心,而他已经做好调整新法的心里准备。

王安石就这么不堪一击,这就颓了,别玩我好吧,你要颓,那我也玩不转了。张斐看王安石这么颓丧,心里也有点慌,赶忙又道:“在公检法的辅助下,青苗法还是能获得成功的,只是其中利益,并不会直接反应在青苗法的账目上。”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青苗法是偏向百姓的话,这的确能够有效的阻止土地兼并和民间矛盾,这都是能够为税入打下坚实的基础,司法改革是维护不了这方面的安全。

因为百姓丢掉土地,没了饭吃,这不是违法所致,但这必然会增多违法行为,使得公检法疲于奔命,二者其实相辅相成。

但是。”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王安石问道:“但是甚么?”

张斐道:“我只是认为青苗法其实并不符合王学士的主张。”

王安石问道:“为何不符合?青苗法不是让百姓增赋,但同时能够改善财政。”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对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依据却是,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王安石道:“我这还有农田水利法尚未真正颁布。”

张斐笑道:“不错,农田水利法,是非常符合王学士的主张,但是在王学士的政策中,还是更侧重于青苗法。”

王安石笑道:“你说得不错,但不切实际,农田水利法,可是需要花钱的,先不改善财政,又如何执行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但如果青苗法能够很好的改善财政,我敢保证,王学士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青苗法,而非是农田水利法。”

王安石没有做声。

显然是默认了。

农田水利法只是改善水利,促进农业发展,但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日,才能够看到效果,青苗法要是能够立竿见影,谁还认真对待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正是因为王学士的主张和执行有着不小的误差,才会让人诟病。”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不免道:“你小子有话就说,别在这里绕七绕八。”

张斐笑道:“假设这世上有一种药,能够治百病,王学士认为,凭借此药,能够赚多少钱?”

王安石道:“若能治百病,那必然能够赚尽天下财富。”

张斐道:“假设王学士凭此药为国敛财,司马学士还会认为王学士是在与民争利吗?”

“那当然不.!”

王安石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道:“若是单凭酒、茶、盐、铁的垄断来赚钱,自然会有人不服,我上我也行,只要你给我这权力。但如果是凭借这种神奇药来赚钱,谁敢不服。

再如农田水利法,想要执行此法,就必须改善灌溉、改善农具,这里面统统都包含一样东西,那就是技术。只有改良农具,才能够使得百姓的财富得到增长,才符合王学士新法主张。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这句话,司马学士绝不敢说,因为这里面是需要超群的智慧。”

王安石打量了下张斐,“你不会是在指医院和学院吧?”

张斐愣了下,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学士。”

王安石呵呵道:“跟你小子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要还不吃点教训,可真是枉读这么多年的书,你小子说得每一句话,这背后都是有目的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一叹,“其实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老天爷可不会给我这多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