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琅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多谢郡主美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春盛,去让小厨房烹茶。”苏南枝将冯清琅请进了自己院中。
花园石桌上,一人一杯茶。
阳光暖洋洋地笼罩整个苏府,游廊屋舍都泛起了一层祥和的柔光。
苏南枝品着绿芽如针、悬立杯盏的雀舌,像是随意聊天,却也意有所指:“冯姑娘,其实……对我二哥有情吧?”
风清琅下意识攥紧茶盏,瞳孔里闪过不可思议,她垂眸,掩饰住心思,刚想否认——
“冯姑娘不必急着否认,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对冯姑娘一见如故,我知冯姑娘人品,故而,我对你并不设防。我相信我二哥的眼光,他与你交好,必定也认可你的为人。”
“郡主……想说什么?”风清琅内心惴惴地抿了口茶。
“冯姑娘,你隐姓改名参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副将的官职,为何突然要退伍辞官?”苏南枝明润清澈的杏眸,直视那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我不信只是因为年纪到了,需要成亲嫁人。”
风清琅道:“为何不能是年纪到了,想要嫁人成家?”
“若你是墨守成规的家中庶女,一心想着嫁人成家、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改名换姓地参军。也不会在军中摸爬滚打,咬着牙,吃了那么多的苦……”
苏南枝拿起她那双生了不少茧子且指骨略粗的手,目光里有敬重:“在男人堆里参军,和男人争功名,跟在我二哥身边做副将。你比我厉害。我是苏家嫡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格外不易,我无法想象你……”
无法想象,风清琅自幼丧母,跟着奶娘在庄子里长大的庶女,是如何练就一身本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做到副将一职的。
但能猜到,她吃得苦,不比苏南枝少。
风清琅将被风吹动的碎发,勾到耳后,眼中浮过瞬时的沧桑,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苏南枝是知己,她未曾开口说的经历,苏南枝却懂她的不容易。
“我自幼丧母,被家中人视作克星,嫡母不容我,将我和奶娘赶到郊外庄子自生自灭。于我那父亲而言,我只是他一夜犯下的错误。常常四五年才能见到他一面。”
“我和奶娘在庄子上生存都困难,奶娘会武功,便自幼教导我习武。我们自己耕种粮食,上山猎兽来吃,若非如此,只怕我早就饿死在了田庄的大雪中……那年洪灾又大雪,地里颗粒无收,奶娘重病,我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实在活不起了,我横下心参军,想换些俸禄来填补家用。”
“走上参军之路后,我见到了庄子以外更宽广的天地。我,想活出自我,也想靠自己,治好奶娘的病。我比其他人处境苦难,自然只能比其他人更拼命努力,才能比别人过得好。不然凭什么你比别人先晋升呢?凭做梦吗?我自知我身姿不如男人雄壮高挑,便发了疯地背兵书、练武。”
“其实,我能在三年内晋升副将,全靠苏二公子提携。我们一百个人站在校场,任苏二公子挑选一人做副将,考察日期是十天,许是苏二公子看中我比别人都要拼命,所以他在一百人里只选了我。”
提及苏南辕时,风清琅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身姿清瘦不高挑,苏南辕便命令我每日天未亮晨跑二十里锻炼体质。听上去很严苛,对吗?但这一年多,每一次晨跑,他都有陪我,也教我武艺功法。”
虽然苏南辕每次喝酒都浑身酒气,但风清琅却很喜欢,每次扶他从酒楼回苏家的那段路,是她私底下,离苏南辕最亲近的时候。
苏南辕总喜欢勾肩搭背,也很喜欢念叨她的发丝好闻。
苏南枝没打断风清琅,待她全部说完了,她双眸生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风清琅:“见过广阔苍穹的飞鸟,还甘愿困在牢笼中吗?”
这问题,像勘破一切枷锁的光明,照进风清琅心里。良久后,她被苏南枝坚定清亮的目光感染,桀然一笑:“……谢谢你。”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风清琅眼底涌出泪光,一颗心震颤不停,她咬牙道,
“我不会退伍,也不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父从未管过我,却想把我嫁给一个老富商换取聘礼,与卖女又有何异?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让别人主宰,凭什么要为别人牺牲?”
“不管这条路有多难,哪怕遍地荆棘,哪怕满身血衣,哪怕穷途末路,我能为自己而活,就绝不后悔。”风清琅将杯中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