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微微漾着腥咸气息,飘飘忽忽地向着灵灯山崖荡了上来。清卿抱着膝盖,像是浑身发冷,把自己蜷成一团。
绮雪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学着清卿样子,也抱着膝盖坐下来。
“师姊。”清卿转过头,“今天怎从书谱阁出来得这样早?”
“嘿嘿……”绮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父神机百算,料定了你今天晚上要从这条路上下来,害我等你大半个下午。”
清卿转过头,继续盯着起起伏伏的海浪。
海浪涌了起,聚了散,夜色如墨染,清卿任凭渐凉的水气打在脸上。绮雪悄声问道:“你真要与掌门一起,一辈子待在立榕山上不出去?”
清卿微微愣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出去一趟,回到东山开始。”绮雪忍不住扬起嘴角,“你看掌门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心中五味杂陈,清卿把头埋在膝盖里,沉默好久。
“雪。”待得夜色深沉如玉,清卿终于重新开口,“从山外回来,令狐清卿仿佛变成了两个不一样人。一个人在霜潭边,快要不认得师父的脸;另一个在灵灯崖顶,却怎么都忘不了山下的模样。”
“所以。”绮雪咯咯笑起来,“你还是想出去嘛。”
清卿偏过头想了想:“也不是。我只是放不下那些人——那些在南林西湖相遇,却哪怕出手伤了绮川和绮琅师姊的相识过客。我本来以为,让温掌门倒在弦剑剑刃之下,一切了结便可以到此为止……”
绮雪听得摸不着头脑,只是听清卿又提起师姊受伤的事,便正色道:“这些事今天对我说完,可别再对掌门和师父提了。”
闻言,清卿便也止住话头。起身拍拍衣衫,忽地道:“师姊,等师叔回夜屏山时候,我跟你们一道走。”
“行。”绮雪点头,“只要掌门同意就行。”
清卿心中想,自己似乎并没有与师父提起的打算。只是不知为何,想要跑到一个找不到自己的地方罢了。正暗自盘算,青影微闪,淡淡无痕的脚步从崖后小路传来:“聊得不错?”
“师父。”绮雪起身行礼。
清卿跟着向师叔行个礼,却是心事未消,便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子棋摊开手,只见个闪着光的小药瓶出现在掌心:“那西湖的箬先生也算有备而来,他虽也没有那雪上蒿的解药,但这个也能暂缓一时。”
“弟子不想要。”清卿终究忍不住,“今日西湖二人擅闯,师叔如何就放了他们走?!”
子棋摇头微笑道:“等你来夜屏,师叔就告诉你。不过……”子棋凑近清卿耳边,“那个跟在天客身边的弟子,真是像极了你衡申师兄。”
半是有意半是无意,子棋和两个弟子出发那日,谁都没去与掌门知会一声。倒是其他弟子都道这是掌门同意了的事,尽皆依依不舍送到山脚下。
绮雪在立榕山住了几月,今日忽然出发回去,绮川与绮琅都是不由遗憾。免了一顿苦打的南嘉宁原本被师父令狐子画罚到石洞,随太师伯闭关思过——今日也得了鬼爷爷的准,下山来与二位师妹送别一面。
“南林的江沉璧江少侠用的那些毒物。”清卿向嘉宁问道,“公子可知是什么来路?”
嘉宁摇头,苦笑道:“我在家里是个外人——这般厉害的本事,他们如何肯与我说?”言罢,虽不知清卿此意为何,倒也有些歉疚:“师妹,嘉宁帮不上你的忙,却害得你……”
清卿摆摆手,不愿他继续往下说。与同门师兄师姊们行一礼,就此别过。
虽是离山久远,绮雪却见清卿一日复一日地心事重重。仿佛下山越久,就越是坐立不安。直到一日三人沿途在客栈歇下,忽听得门外丝丝缕缕,传来一阵单调乐声:
“影坠芳菲下,声色有无中。飞白孤灯里,落红梅子东……”
清卿本沉思窗边,一听得这叮咚作响的歌儿传来,竟忽地站起,三步并做两步便向门外面冲。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子棋向着绮雪使个眼色,绮雪也只好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跟了出去。
来到大街上,眼见着人群摩肩接踵,快要把客栈外面围成一堵厚墙。顾不得旁人推搡咒骂,绮雪硬生生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一袭破烂的红衫靠在墙角,那女子与自己相仿年纪,正半闭着眼,低声悠悠唱着:
“影坠芳菲下,声色有无中……”
侧眼一看,清卿果然立在人群最里围,双眼发了痴,紧紧盯着红衫女子在几根细弦间跳跃翻飞的手指。
“原来是听歌听得入迷。”绮雪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