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天地自然,万籁有灵,说的便是这般含义么?”清卿立在泉水之前,双手仍是五指探出,静静停滞在水面上方两三毫厘之处。自己与万物生灵一同归于寂静,似乎这样便可以留住方才空灵的清角,让它在耳边更久地回荡片刻。
沉醉其中许久,清卿忽地想到——既然这些天地造化之物本就为旋律之始,那么若用其演奏个连续的曲调,又会如何?
深吸一口气,清卿解下腰间木箫,盘膝坐在那块大石之前。
大石稳健如磐,任流沙随风吹摆,自是岿然不动。可如今与清卿相坐而视,倒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清卿十指摸索,试着寻出方才宫声的位置。“嗡——”
原音低沉,在黄沙中悠悠回荡。
清卿随即竖箫于口,手指覆在箫孔之上,徐徐吹出一个宫音。二声在空中交错,一个清亮如洪,另一舒缓悠扬,就连晚来寒风也微微震颤不已。反复听音许久,清卿终于箫尾一点,在大石宫声的位置刻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不知时间流逝多久,清卿始终紧闭着双眼,将那全身气力都吹入每一孔的箫声之中。待得手指终于在石缝一弹,发觉双音齐鸣,不差分毫,这才长长地从胸中吐出一口气。
待得那粗糙的大石表面于夜半刻满了玉箫刻画的痕迹,清卿方才感到眉间炙热,眼前一片明亮。抬起头,原来正在余音袅袅中,一袭金轮喷薄而出,浇洒着滚烫的大地。
身后一阵掌声传来:“真好听。”
听得那击掌之声不绝,清卿只是突然僵直了脊背,未敢轻易回过头。沙地软绵,这人脚步并不清沥,混在击石余音中甚是难以察觉。只听这人一步步上前道:“不过百音琴的方寸一隅,便能摸索出此等天籁之音,妙哉!妙哉!”
顿一顿,又话锋一转,接着道:“倒不知像我们这等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是该先赞叹武陵墓之人巧思精妙,还是先感慨立榕令狐氏人才辈出呢?”
背对着来人,清卿听他声色,便知他术法内力浑厚,只怕称得上江湖中一等一的前辈。清卿站起身,拍净了身上沙尘,回过头——
只见一男子白须白发,约摸着四五十岁年纪,正负手挺立在自己几步远的位置。
第一眼望去,似乎并无什么惊人之处;直到这前辈抬腿迈出一步来,清卿才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一步迈出,像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牵引,先是咔嚓一声将膝盖抬到半空,再“嚯”地将半条腿踢出一半高的位置。最后脚上刺啦啦几阵骨骼扭曲的响动,后腿猛地踮起,将前面那只脚轻飘飘放在地上。
重新稳住身子,陌生男人抬起头,双眼乍然冒出一股说不清的幽光。
清卿只觉得脑海中渗入几分无名惊恐,细看这前辈举手投足间,却不知出自何门何派。于是赶忙上前几步,深深作个揖,高声道:
“晚辈立榕山弟子令狐清卿,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姓名无妨。我生在北漠,复姓公输,单名一个逸字。”
这男子说出话来,听着与常人并无什么分别。只是盯着他面容看,面部的肌肉像是被寒冰冻结住似的,只有双唇一开一合:“逸与令狐少侠一样,不过是个武陵墓的过客罢了。”
陌生男人虽相貌怪异,但清卿听来,觉得他言语中尚无敌对之意,便微微放下心道:“方才弟子微末本事,有什么让前辈见笑的地方,还请前辈不吝指点。”
这男子“咔拉”一声,脖子一挺,突然间一左一右地摇晃着:“若说指点,逸便与少侠指一条明路。”清卿俯身抬起头,不知这前辈要对自己赐教些什么。只听他上下开合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话:
“少侠小小年纪这般功力,还是趁早离了东山,躲到江湖僻静处为好!”
此话一出,清卿心头猛地一颤。
再抬眼间,只见这人依旧是那面无表情的神色。于是语气中多了几分冒犯之意,挺起身问道:“弟子愚钝,前辈方才要弟子躲藏,不知可有缘故?”说到此处,正逢尘风扬起,那人乱糟糟的白发被卷进飞沙之中。
公输逸身躯晃了一晃,又重新稳住了重心,一字一句地道:
“昨夜逸鸦漠深处有信鸽来报,说即墨二公主的住处陈尸满院,尽皆血肉不全,只剩白骨;而三王子自从秋日被一青衣妖女掳走之后,便去向不明,至今无人知晓。”
“轰”的一声,清卿只觉头脑中有什么东西顷刻间爆裂开来。
眼前这人说话间,面颊两侧诡异地抽动不停。每每听到“二公主”、“三王子”之类字眼,清卿心中便凉下一分。
一行滚烫的汗水从清卿额角留下,公输逸紧接着问道:“即墨二公主和三王子的去向,只怕令狐家的弟子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不知怎的,炙热日头虽烤着大地,却呼啸着卷起阵阵狂风来。过得不知多久,眼看公输前辈定定地立在自己身前,纹丝不动。清卿不禁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答道:
“是。二公主的尸首回了黄沙之下,三王子的尸骨葬在夜屏。”
“夜屏?”听清卿这样一说,公输逸心下反倒生了几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