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的“郑大伯”,和初次在瓮池见面时的尴尬模样,已经大为不同。
他头戴四方平定巾,一身簇新的对襟大袖灰布直裰,脚踩一双云履朝靴,满脸自在潇洒的笑意,看起来精神矍铄。旁边还跟着一个十几岁的清俊小厮。
高希、黄翰、子龙都是认识的,一齐上前施礼问候。
“郑大伯,你怎么会在这里?”高希问道。
永乐皇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高希的眼神带着慈父般的关爱。
“今天乡试结束,我备了些吃食,来感谢你们几个上回的搭救之恩。”永乐皇帝边说着,边用手指了指高希、黄翰和子龙。
“不过,我运气好像不错。我看那位小兄弟”他用手指了指滕飞,“说要请大家去含芳楼把酒赏月,我这个老家伙也想凑个趣,不知行不行?”
“行,行,行,怎么不行”滕飞在四书五经、八股文章上费劲,但喝酒交友这种事,向来喜欢热闹人多,立即高声应道:“大伯同去才更好,这下更热闹了。”
他又走过去拉住马乐与黄翰,笑着央求道:“二位兄长一定要赏光同去,这次小弟能顺利完成乡试,若不是最后跟着诸位兄长苦读,定是办不到的。今天去痛饮几杯,聊表小弟的心意。”
高希也帮着说道:“马兄,这些时日多蒙你指教,我们几个学业上获益颇多,就当是我们几个借花献佛,邀请兄长同去吧!”
众人一番解劝,盛情难却,马乐与黄翰也不再坚持,于是一帮学子外加五十出头的“郑大伯”各自上了马车,往含芳楼去了。
永乐皇帝是来感恩的?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罢了,他是想见高希。
宫廷政治的压力,无时无刻不让他精神紧绷。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哪怕是太子、汉王、赵王这些亲儿子,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
而这种父子关系,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皇权的争夺,将亲情消蚀殆尽。
而他所倚重的臣子们,会说真话的可以将他气死,比如周新,口蜜腹剑的却将危害江山社稷,比如他已经起了疑心的纪纲。
只有高希,敢对他讲真话,又入情入理不刺耳,没有功利企图。
更何况,他面对高希,似乎有一种本能的父亲般的关爱,他也不知道所从何来。
或许只是因为高希长得像老二吧!永乐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
永乐皇帝的马车上,只有他和高希二人。
“郑大伯,你果然是朝中高官。”高希说道。
“何以见得?”永乐皇帝微笑着问道。
“数千学子出贡院,你却能‘正好’碰上我们,我可不信?有人向你通风报信,才比较说得通。上回你的家人将你接走,之后松江会馆也风平浪静,我想你的仇家都被你摆平了。”
“所以,你也不怕,放心大胆地住在会馆,还大肆修缮,要新开锦绣应天分号了。”
“呵呵,果然大伯啥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与东宫交情不浅,锦衣卫的诏狱都拿你没办法。”
“啊?这事儿你也知道。”
“你既然说我是朝中高官,我总要遂了你的心愿,让你知道我的官位有多高。”
哈哈哈,两人相视开心地笑了起来。
含芳楼老板娘金银花,人称金妈妈,虽然已经五十出头,但照样风姿绰约,看上去四十还不到。
年轻时得遇一富商,不仅替她赎了身,还帮她开了这家含芳楼。
要说这金妈妈还真是厉害,应天府城里的达官贵人、文士名流,都喜欢到含芳楼来坐一坐。
去别的妓院,那是纯粹的皮肉交易。
但在含芳楼,你有钱,也并不一定招人待见。能拿到含芳楼“小牌”的客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
不懂诗文情趣,品味庸俗低下的人,顶多只能在含芳楼点一桌山珍海味,但没有姑娘会愿意侍候。
金妈妈听说滕公子带着一帮客人来含芳楼了,亲自迎了出去。
“滕公子,你来了,雅间都为你备好了。一会儿,我让休思和求思来弹奏一番,为诸位公子赏月助兴。”
金妈妈没有其他妓院妈妈那种咋咋呼呼的劲头,就像一个尊贵的妇人,说话持重沉稳,很有气派。
“多谢妈妈费心。”
“休思,求思?”马乐嘴里喃喃念道。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烟花之地,浑身不自在,不过当他听到姑娘的名字叫“休思、求思”时,不禁有点佩服起金妈妈。
黄翰听了,便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众人听了,不由点头称赞叹。
原来两个姑娘的名字出自《诗经》国风中的“汉广”一章。
这两句诗,用乔木的高大、无枝少荫,象征游女的高洁,与仰不可攀。这种取名的手法,可要比寻常妓馆里的什么春花、秋月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