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朱高煦是“扛精”,也不全对,他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但历史上的情况,并非北方部族对中原一有侵扰,中原王朝就一定次次以牙还牙。
就以明朝为例,即便是在永乐、洪熙、宣德这三个全盛时代,也不可能完全肃清来自北方的战略威胁,双方一直处于你来我往、此消彼长的状态中。
斗争与妥协,永远是国与国交往的两个方面,哪一个也不能完全扔掉。
“陛下,臣同意太子的看法,还是以不杀马哈木为上策。如今偏关头的‘互市革新’效果显著,既可消弭瓦剌对我边境的骚扰,又可以互通有无,增加商税。为何还要杀了马哈木,刺激瓦剌人对大明的仇恨呢?”
“户部正在按陛下先前的旨意,积极筹备北征的粮草。但若能不兴兵,北征的开支则可节省下来,或与民休息,或造福民生。岂非上选?”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夏元吉,他的立足点仍旧是经济与民生。
夏元吉的主张也有其道理。
从正史上看,从洪武时期一直到永乐时期,为了打击蒙古势力,明朝近乎连年用兵。
虽然蒙古势力因此被大幅削弱,大明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特别是永乐皇帝前后五征蒙古,用兵规模巨大,靡费良多、征需频繁,严重影响国民经济发展。
至少从经济发展角度来看,永乐皇帝执意“五征蒙古”的做法,是存在很大问题的。
“杨阁老,你的意思呢?”永乐皇帝问内阁首辅杨士奇。
“陛下,杀不杀马哈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杀了马哈木,是不是瓦剌就不再骚扰大明了?汉王,不知你认为如何?”杨士奇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朱高煦。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自然还是会骚扰大明,可是就任由瓦剌肆意骚扰吗?如今抓住了他们的大汗,还要放虎归山吗?”朱高煦都有些急了。
“将虎驯服,放虎归山,又有何妨!”杨士奇双手交握,神情泰然,稳稳地站在那里,内阁首辅的派头十足。
“如何驯服?驯服老虎,只能用鞭子和棍子!”朱高煦说道。
“陛下,大举用兵固然劳民伤财,但蒙古诸部始终威胁我北方边境。且一旦迁都北京后,我国朝都城便几乎靠在边境线上。不杀马哈木立威,震慑蒙古诸部,今后北京的安全便堪忧了。”兵部尚书方宾的意见和朱高煦一样,赞同杀马哈木。
永乐皇帝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往龙案上一掼,抬头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高希。
“高希。”
“臣在。”高希站出来一步,应道。
几位臣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高希,又看了看汉王。
虽然高希已经不是第一天被传召到养心殿来跟着议事了,他们心中仍旧着实惊讶:天底下还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呀!
不过,高希长得略高一些,气宇轩昂,没有汉王身上的那股暴戾之气。
“你这个新科状元,架子不小。朕叫你来,是让你当竹竿,杵在那里让人看的吗?马哈木的假身份是你揭穿的,你说,是否该杀?”
“回禀陛下,臣以为,削其封号,让他回去,才是上策。”
高希言简意赅,从容应答,看来他早就想好了。
“哦?给朕说说你的道理。”永乐皇帝端起面前的盖碗茶呡了一小口,眼睛却一直盯着高希。
“陛下,数月前朝廷在偏头关推行‘互市革新’,大同城外广布地雷,两地瓦剌袭扰的势头都明显减缓。可见,这一软一硬的策略均颇见成效。既然如此,将这恩威并施之策继续推行下去,扩大试点即可。杀了马哈木,估计也难有这样的效果,适得其反也未可知。此其一。”
“经我太祖高皇帝与陛下四十余年在北部边疆的苦心经营,蒙古诸部早已是一盘散沙,各部纷争、战事不断,已经不能对我大明形成有力威胁。因之,思威并施,令其内部相互制衡,应是我大明控制蒙古诸部的长期国策。此其二。”
“如若现在杀了马哈木,一方面可能激起瓦剌人的仇恨,对我发动军事进攻,另一方面马哈木一死,蒙古各部之间反而少了一个相互平衡掣肘的力量。若由此造成瓦剌内部混乱,鞑靼部阿鲁台、本雅失里死灰复燃,趁机吞并了瓦剌,那大明便要面对又一个大号的‘马哈木’了。此其三。”
“是让现在这个马哈木回去,继续维持蒙古诸部相互攻伐的混乱局面,还是杀了马哈木,让大明面对一个更强大的新‘马哈木’?这不难选吧!”
高希这番话说完,连刚才持反对意见的兵部尚书方宾都不住地点头。
“哼,黄口小儿。放了马哈木,大明的颜面何存?他再带着瓦剌大军进犯大明,你是不是有胆量上阵杀敌?读了几本书,写得几篇文章,侥幸得了功名,便在此大放厥词,你懂个屁!”
“汉王殿下,下官确实不懂,看来汉王殿下是懂的,下官失敬了!”
“嗯”朱高煦看高希言语恭顺,便应了一声。
朱高炽、方宾等却没忍住,将袖口掩在嘴上,还是笑出了声。
“好啊,你敢讥讽本王!”朱高煦这才反应过来,高希是反讽他“我不懂屁,但汉王你肯定懂屁。”
呼!汉王气急之下,将手中的一只大扳指砸向了高希。
高希倒有防备,站在那里不,却将一只宽大的官袍袖管冲着飞来的扳指一扬,扳指飞了进去
他袖管一卷,随即笑着向朱高煦一揖:“多谢汉王殿下赏赐。”
“你哼!”朱高煦一耍衣袖。
“高希,这是在御前议事。”杨士奇厉声提醒高希。
“是。”高希应道。
此时,一个太监急匆匆地来到殿外候着,永乐皇帝看到了,说道:“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