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多子就叹息道：</P>
“大人，我这个妹妹婚事不顺。”</P>
她搂着儿子，探头往舱后看了一眼，见不着母亲与妹妹的身影后，这才面露难堪之色：</P>
“我娘当年没生儿子，在外头名声不大好听，也不大受人待见。”</P>
再加上陈父早早去世，陈家穷困潦倒。</P>
母女三人艰难度日，陈母时常替人浆洗衣裳，编织草鞋去集镇卖，做一些很是低贱的事。</P>
“我们两姐妹长大后，婚事也不好谈。”</P>
陈多子当年在隔壁帮工，外头闲言碎语的很多。</P>
有人见那老乡教她做饭食，就暗地里嘲笑她是要给人做小的。</P>
再加上陈母没有生儿子，便都说陈氏姐妹是生不出男丁的，这样一来二去流言离谱，两姐妹的年纪便蹉跎了。</P>
后来陈母有些焦急，便主动托人给陈来子相看，最后陈多子嫁了一个家穷脚跛带了些残疾的男人。</P>
“嫁过去后日子不大好过。”她男人身体不大好，比她年纪还大，没过两年便一病而死。</P>
死后婆家便还有一个公爹并大伯，想让陈来子留在家中，她不愿意。</P>
“最终是告上了官府，由府中大老爷作主才归家的。”</P>
归来之后陈家的日子也并没有好过，反倒越发拮据。</P>
就在这时，恰缝卢育和的妻子周氏生育之后病重，有人得知卢育和家中缺个女人持事，便主动说起了媒。</P>
早前丁大同说过，陈多子的父亲读过书，识得字，因家中祸事搬到徐州上阳郡后，早年是靠教书为生——勉强也沾得上是书香门第。</P>
而陈多子家无子的传闻恐怕正合当时卢育和病妻周氏的意。</P>
周氏只生了一个女儿，膝下没有儿子，也知道卢育和纳妾的缘由除了掌家理事之外，兴许还有生儿子传宗接代的意思。</P>
那时周氏恐怕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短命，最终没熬几年便死了。</P>
所以最初纳陈多子时，周氏应该是满意的。</P>
一个温顺的、家里过世的父亲是读书人的女子，传言生不出儿子——意味着无法影响她的地位。</P>
陈多子这样被抬进了卢家的门。</P>
“卢育和比你大一些吧？”</P>
赵福生先前在码头上看到过卢育和。</P>
从外形看来，陈多子已经36岁，但她容貌秀气、温婉，算是较为耐看的女子。</P>
卢育和就样貌平平，身材矮瘦，留了山羊胡，看起来既沉默又老实，比陈多子看上去大了十来岁。</P>
陈多子就点头：</P>
“大了十岁。”</P>
“你怎么会答应当他的妾？”赵福生故作疑惑，问了一声。</P>
陈多子就苦笑：</P>
“大人——”她叹了口气：</P>
“我们那会儿可是走投无路了，不瞒大人说，我家债台高筑，要活不下去了，我妹妹那时归了家，我娘常年干活，留了不少病根，手疼、头疼。”</P>
说到此处，她似是想起当年苦楚，顿了顿：</P>
“我年纪也不小了，不答应当妾又能嫁谁？而且不瞒大人说，我家穷，我爹当年去后，仅以一口薄棺装尸，无钱下葬，一直摆在城外义庄之中，每年要给几十钱，否则人家要将棺材扔出去——”</P>
她想起当年苦楚，脸上露出心酸之色：</P>
“后来我进了卢家，爷给了我一笔钱，我葬了父亲，家里日子才好过些。”</P>
进卢家后，她老实本分，侍候卢育和的病妻周氏，照顾卢珠儿。</P>
“我家爷虽说——”她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表情有些怪异，末了又道：</P>
“他的脾性有些怪，但他是个好人，又很大方，太太去后他也守孝了几年，后来一直照顾舅爷一家。”</P>
周氏去世后，陈多子脾气温顺，持家有道，最后卢育和请来周氏娘家的人主持，将陈多子扶正。</P>
之后她生了儿子，卢育和怕她坐不好月子，便请了继妻的母亲、妹妹来侍候她。</P>
陈来子母女一来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自此以照顾卢盼儿的名义住在了卢家，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P>
讲完了这些陈年过往，赵福生总算对陈多子的生平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P>
但她仍留意到了陈多子的这些话中一些隐含的信息。</P>
“你妹妹与你年纪相差不大，住你夫家，是不是有些不便呢？”赵福生偏头看向陈多子，目光如炬：</P>
“她年轻守寡，早年所嫁非人是因为家境不好、名声不佳，如今你嫁了卢家，卢家也算郡中大户——”</P>
虽说家道中落，可破船也有三分钉。</P>
更何况陈多子提及姐妹两人当年婚事不顺，是因为陈母没有生儿子，导致有人恶意传言陈家姐妹是注定孤寡的命。</P>
只是陈多子已经生了儿子，谣言不攻自破。</P>
有了卢家做后盾，陈来子要想再嫁可不是难事。</P>
“这——这——”</P>
陈多子脸上露出凄苦之色，嘴唇嗫嗫不知如何回应。</P>
范无救在一旁听了半天，只听到满脑子的家长里短，他既是对此不感兴趣，又一方面觉得大人这样问必有道理，强行忍耐了半天，此时见陈多子吞吞吐吐，终于忍无可忍，喝斥道：</P>
“你这个女子，大人问你话你只管说就是！”</P>
他凶神恶煞，吓得陈多子、卢盼儿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P>
“我、我实在是——”</P>
陈多子手一抖，结结巴巴的道：</P>
“是因为、因为——”</P>
赵福生一见她面露难色，顿时心中有了计较。</P>
“你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吧？”</P>
陈多子听她这样一问，还当她转移了话题，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有些庆幸的道：</P>
“是——”</P>
“你娘着急吗？会再催你多生几个儿子吗？”赵福生再问。</P>
她的话一下令陈多子感到不安了，脸上明显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膝盖想要并拢，偏偏小孩夹在她腿间，令她无法并紧。</P>
“我娘、我娘她也不是有意的，她当年没生儿子，过得很苦——”</P>
她语无伦次的解释。</P>
赵福生又问：</P>
“你儿子名字谁起的？”</P>
赵福生的疑问句句直指问题核心，陈多子的脸色微白，眼皮下垂，半掩住眼睛，那双隐藏在睫毛下的眼珠左右的看，明显慌乱。</P>
“我娘起的，说是这名字吉利。”</P>
听到此处，刘义真终于听出了一些门道。</P>
赵福生的问话很有水平，她旁敲侧击，由细微处入手，将陈多子的生平、家庭问了个一干二净。</P>
且从二人对话间，甚至可以轻易的借此推敲出陈多子母亲、妹妹的性情。</P>
刘义真想到这里，不由悚然一惊：自己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与她聊天的时候也多，怕是老底早被她摸了个透彻。</P>
他正有些不安之际，却见陈多子也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