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告诫自己,抱起了还在梦乡的瓦赫兰,朝着图书馆走过去。
先他一步抵达的洛德尔,已经开始张罗这里的事务。霍尔滕西亚受伤的手脚已经包扎好,装上了固定的夹板。艾达拜伦靠在治疗舱边,把治疗舱里面的位置让给了还在昏睡之中的小卓娅。
周培毅把瓦赫兰放到墙脚边,他看到了得知噩耗的歌兰侬。
她的双手,可能是因为刚刚刨开瓦砾和石块,伤得血流不止。在她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正看着的,是已经失去呼吸的,从废墟中挖出来的亚历山大。
那孩子已经失去了生命,脸上的灰尘被歌兰侬沾了血的手擦去一些,却依然灰暗,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废墟之上。
周培毅还记得与他第一次见面,他在众多被买下的奴隶中,颤颤巍巍举着手,说自己会读书写字。
也还记得他带着歌兰侬,一起来到斯维尔德的时候,那时他低着头,躲着歌兰侬,悄悄说,他和歌兰侬在谈恋爱,想要和她结婚。
周培毅在东伊洛波的时候,甚至去过一次饰品店,想要给他买一对戒指,作为新人新婚的礼物。后来,是科尔黛斯提出,戒指这种礼物,还是要亚历山大自己买,才算是有诚意。
亚历山大的工资不算高,周培毅偷偷给他提高了一点,说不定这傻子都没有发现。
但后来歌兰侬的手上,确实多了一枚漂亮的戒指。
那枚戒指现在也在歌兰侬的手指上,在她血肉模糊的手指上。
哭红了眼睛的歌兰侬,已经没有再啜泣。洛德尔给她包扎好了手指,而她,抬起头,看到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的周培毅。
“对不起。”周培毅似乎只能找到这句话可以说。
歌兰侬倔强地摇头:“这绝对不会是您的错!”
洛德尔回过头来,看到周培毅沉寂的脸,也说:“这是敌人的责任,这不是您的责任,理贝尔先生,您已经拯救了这里剩下的所有人。”
“敌人因我而来,却不会因我而去。”周培毅低声说。
他俯下身,在亚历山大身边,握住了他已经没有脉搏的手。
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亚历山大,是师姐,是叶子,是小卓娅,或者说,是小仁呢?他能承受更多的生离死别吗?
“我,本想亲自主持你们的婚礼。”他对歌兰侬说,“你们能从拉提夏城,义无反顾来到这里,我很感谢。”
歌兰侬抓住了周培毅的胳膊,再一次忍不住泪崩。
“是您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您不让我们喊您老爷,不把我们当做奴隶,您是我们的哥哥,是亲人。”歌兰侬断断续续地,哭着说,“我和亚历山大,永远记得您把我们从地下市场带走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能由您来取名。”
“你们的......孩子?”周培毅诧异,这才从歌兰侬的怀中,听到了那个微弱的,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心跳。
那心跳如此急速,如此有力,还不能用常规医疗手段监测出来,歌兰侬的小腹也没有开始隆起。但她确实开始穿宽松的衣服,也开始很少走动。
他和歌兰侬,留下了孩子,是自然培育,不通过基因工程,不在人造子宫中培育的,普普通通的孩子。
这是未来,是希望,也是真正的救赎。
周培毅把手放在歌兰侬的头顶,这个坚强的女孩,已经经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人间苦痛,还要独自抚养孩子,在斯维尔德这样的地方。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孩子,歌兰侬。”周培毅坚定地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离开的时候,母亲能那样坚强不哭泣了。责任比悲伤更沉重,但因为新生的生命,未来也比黑夜更光明。
救世之光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是某个具体的人,不是光辉灿烂迎接鲜花的英雄。
救世之光是属于这个世界,所有世界的,饱含希望的未来。